江离乖巧地跟在长澜身后，对方转弯，他也转，对方加速，他也加速。但五岁的小屁孩儿终是比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江离有些气喘，但仍旧是硬着头皮，紧跟对方的脚步，生怕落下。
终于，面无表情的“冰山少年”在林子的尽头停下，面不改色，平静如初。好不容易赶上的江离却累的不行，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过分，毕竟总要给师父留下个好印象。
“小少爷的脚力倒是不错。”长澜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但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笑容。
江离眨巴着眼睛，还未琢磨透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接着，长澜又缓缓开口道：“少爷的记忆力想必也是过人。一炷香之后，按照原来的路回到出发点。”
“什么？”江离有点不敢相信。绕了大半个圈子，进到林子深处，现在又要兜兜转转地回去，这无疑是给一个五岁的孩子增加了极大的难度。“我要是回不去呢？”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对方，渴望得到一丝帮助与怜悯。
“呵！”对方面不改色地干笑一声。紧接着他的脚踏上了近处的一块岩石，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得如同插上翅膀一般飞了起来。当他已经窜到林子上空的时候，脚尖在一根看似柔弱无比的树梢上轻轻一点，他又向更高处飞去，攀上了峭壁上突兀的石块。长澜毫不费力地飞身上了山崖，身子被浓密的树荫遮挡，顿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江离有些绝望，但又满脸敬佩地看着眼前这一场神乎其技表演。他还并未完全摸清对方的实力，但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足以让他目瞪口呆。没办法，谁让人家武艺高强，自己哪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好好学。
霍江离无奈地一摇头，望向眼前一片深不见底的林子，开始了自己的任务。
他起初并不相信自己能够独自走出这片林子，至少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也只有安安分分做个像样的五岁小男孩儿，在林子里四处乱撞，哇哇大哭，等待被人救援。他在心里早已作好了打算。
可凭借一些残缺的记忆，他在脑中不断地回忆着自己在忙乱中看到的熟悉景象。孩子如鱼得水一般在林中钻来钻去，他的小脸有些微微泛红，额头和鼻尖也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没有放慢脚步，而是努力寻找着。此时此刻，一个五岁小男孩儿内心不服输、不认怂的好胜心已经完完全全胜过了他的软弱与不自信。
也许是因为太过着急，太想证明自己，在加速前行的过程中，锋利的柳叶划破了他白皙的小手，眉毛边上也割出一道血痕，宛如一枝梅在雪中盛开，凄美而又冷艳，这与他那暗蓝色的瞳孔竟是尤其般配。
终于，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墨色的树林。双腿早已使不上一点劲儿，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上，无力爬起。
小小的少年对自己刚才的表现相当满意，虽然仍在不停喘着粗气，但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份自豪。他忽然嗅到一丝阴冷的气息，猛一抬头，却看见长澜仙气飘飘地靠在一棵树旁，纯白色的衣角被风微微吹动，使他看上去更加得神秘莫测。
江离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表扬，相反，少年慢条斯理地站直了身子，双眼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焦点。
“你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小少爷，你失败了。”这个冷血无情的老师毫不负责任地说。
江离年纪虽小，却也明白着话里的意思。像他这样年龄的权贵家子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一丁点儿的屈辱，是万万听不得这些轻蔑话语的。但男孩儿并没有感到一丝丝的不舒服，兴许是这样尴尬的身世，让他从小就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低着头做人。此时此刻，遇到这样一个严厉而又不近情面的老师，他的内心竟有一些莫名的兴奋。
“老师，学生知道自己天生愚笨。还请老师多多指教，学生定当全力以赴。”他有模有样地弓着手，将脑袋稍稍一歪，做出一副可爱的表情，满脸无辜地望向对方。
长澜在此刻竟表现出一丝惊讶来，他原以为：从小在富裕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应该是多么的桀骜不驯，多么的自视清高。可此刻，这个屁大点儿的小男孩儿的所作所为，着实是让他改变了这样的想法。这个还不谙世事的孩子，他的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可惜的是，小江离并未注意到长澜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他也在琢磨着这个“冰山少年”，琢磨着他那像这片林子一样深不见底的武道修为。
师徒两个忽然之间对对方心生出些许好感来。
长澜的表情仍旧冰冷，但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教你。”
“知道啦，谢谢师父。”江离并未过分好学到死缠烂打的地步，他知道，听清楚指令也是作为一个徒弟最重要的原则。他一转身便欢快地往庄子跑去。
长澜的表情淡漠，他看着孩子离去的方向，凝望了许久，接着一个转身没入了深深的林中。
次日，私塾放学。霍江离便迫不及待地跑向那片林子，等待着长澜。从昨天傍晚起那个神出鬼没的少年师父便不见了踪影，但他总觉得对方一定没有离开。
好几棵树的树枝诡异地颤抖，忽而一束黑影在参天大树之间呼啸而过。风，在江离的耳边呼呼地响起。
长澜的双脚轻轻着地，就像是羽族人收起双翅后落地一样轻松。**从来没有见过羽族人，但是，想来他们的飞行技巧，和长澜的轻功一比也不过如此吧。
“师父好。”小江离乖巧俏皮地问安。
长澜当然不会吃这一套，他依旧是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闪身钻入了树林。被冷落的男孩儿急忙跟了上去，这一次他格外地小心，不仅要注意速度，而且还要时刻观察地形以及周围的景物。
他眉毛边上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天小丫鬟为自己清理时，还不乐地抱怨了许久，抱怨那个假装深沉的少年一点儿都不怜惜自家可爱善良的小少爷，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看来今天又得挂彩了。江离在心里苦笑一声，却仍不减刚才的速度。
终于结束了痛苦的尾随之旅，他变得比昨天更加严谨，不敢怠慢。
“看你的了，小少爷。”长澜依旧像昨天那样翻身跃上峭壁，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招式却和昨天的大不相同，果断中多了份柔和。
江离来不及多想，便疯了似的往回跑，他太想取得对方的肯定了。或许是经历了昨天的挫败，又或许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今天显得更加顺利、自如。
孩子灵活的身体，巧妙避开了沿路的障碍。他很希望自己像刚才长澜的出场一样快得如一阵风，只可惜五岁的身体尚且很难爆发出这样的潜力，他顶多快得像逃亡的兔子罢了。
他终于又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一样回到了起点，长澜在那里站着，像是等待了好久。
“有进步。”对方依旧微微点头表示赞许，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还是慢了些。”这个要求对于一个才刚五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严格。但在他这样级别的高手眼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老幼之分。
江离的心里终于生出些许不满，他心里想着：我是来向你学本事的，可你净教我这些。像他这样的年龄当然不会知道：扎实的基础，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尤为重要
但他还是巧妙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硬着头皮说道：“再来！”
长澜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满意，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一言不发
“我自己也行。”孩子见师父毫无反应，倔强地扔出一句话，小小的身子倾刻间隐没在墨绿色的树林里。
他一圈又一圈地跑进跑出，从一开始只是耍个小脾气，到后来动起了真格，从满腹怨言到精疲力竭。他自己都想不到：小小的身体里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长澜一直不理他，他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拜师第二天他算是和自己的师父杠上了。
终于，在他快要体力透支之时，少年才微微动了那么点怜悯之心，把他叫住了。
江离的喉咙已经干涩到发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也许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累吧。
“过来。”长澜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离几乎是挪着步子过去的：他实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坐下。”
江离又乖乖地席地而坐，双腿盘起，学着那些习武之人的模样。
少年也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手向他的胸口伸去。
霍江离早有防备的双手护在胸前，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师父，碰不得。”想必是他那位父亲大人和吴伯伯早已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过：护住胸口的位置就相当于是护住了命根子。尽管他自己始终坚信：那颗炽热的心脏一直在胸口跳动。
“我探探你的心脏罢了，为何摸不得？”长澜竟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我……”
“就因为那吴老头子说你没有心脏?”这句玩世不恭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变了个味。江离完全没有听出半分幽默。
江离猛一抬头，惊愕的看着对方，他此刻觉得自己在这位高手面前就像是赤裸的，赤条条一丝不挂。他怎么会知道?我……
照理说，要是一个人被别人知道了自己的惊天大秘密，一定会不择手段的除掉对方，以保全自己。可貌似江离认为自己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有等着被对方捏在手里的份。他在心里暗暗叫苦，脸上的表情也不是一般的精彩。
“那么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长澜无视了对方多余而且无聊幼稚的顾虑。
江离松开了紧紧护住胸口的双臂，把小小的胸膛暴露在对方面前。而长澜则是轻轻把手按在了男孩儿的左胸脯上，他的手感觉到的是一种异于常人的冰凉，还有心脏在扑通扑通有节奏的跳动，仿佛是从宇宙深处传来，空洞而又神奇
少年微微皱起了眉，把手放下。
“怎么了？我……是有心脏的吧？”可怜的孩子试探着问道。他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并且有些发抖。
“当然有，只不过你的心脏一般是无法被人发现的。”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少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淡定到这种地步？
孩子天真地松了口气，但一下子回过神来，又开始紧张：“一般人无法被人发现，那你是?我是?”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这一天都遭受了太大的打击，这让他有点难以接受，缓不过神来。
“你我，也许只是……不太一般罢了。”长澜的眼神又开始涣散，找不到任何焦点。他对着那片空空的树林，失神地说道。
一大一小，一师一徒，两人就这么久坐着，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