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看不到地平线上,夜幕慢慢地堆上来,原本昏黄的房间里渐渐地变成剪影的世界,一切都悄然无声地浓缩在沉积凝聚的黑色之上,一缕头发,一根睫毛,一双手,一声叹息和无数的言语都沉积凝聚着……
“素意什么时候会醒?”永熙终于开口问道,
“郎大夫说,因为抢救的及时,所以肺里没有积水,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快就能醒了,所以你也不要太着急了,你再倒下,素意知道了也会伤心的。”
永熙听了这话,眼睛忽然湿润了,在僵硬的身体里,心还是变得稍微柔软了一些。
只是问了这话之后,永熙也再没有别的话,也还是像之前一样默默地坐着,一动不动。
石婶只得转身下楼,心里想着永熙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毕竟年轻,身体也好,可是人是铁、饭是钢,这么长时间不吃饭可也是受不了啊!于是挑了几样永熙平时喜欢吃的饭菜又端上了楼,一直送到永熙跟前,正要把筷子递到永熙手里,却一惊,永熙泪流满面,眼泪已经打湿了衣服的前襟。
自打石婶见到永熙就从没见到他哭过,更何况是这样的哭法。
石婶拿着筷子地手定在了半空中。
石婶的鼻子忽然一酸,脑海里忽然想起刚见到永熙的时候,浑身油腻,衣衫褴褛,上上下下伤痕累累,尤其手脚的冻疮,深可见骨,一动鲜血直流,给他先拿个面包充饥,他却接了不吃,石婶笑着让他吃,他只是小声地先问了一句:“她还好吗?”
石婶记得当时听了这话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块儿石头,素意伤得那么重,可程谷安却执意让她留下来照顾这个孩子,虽然她知道这个孩子救了素意,可是他并没有性命之忧,换谁看也是一样的,自己却从小照顾素意怎么不能跟去照顾她,别人有什么不懂的又该怎么办呢?所以听到永熙当时问了这话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讪讪地笑笑,并没搭话。
石婶忽然从往日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她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些,木木地把筷子放下,轻轻地拍了拍永熙的肩膀,“永熙,永熙……“连叫了数声,永熙只是默默地流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石婶心里一惊,这孩子别再是下水怔住了,心里正想着,永熙有点嘶哑地轻轻说道,“为什么?”
石婶一时没有听清楚,凑到永熙身旁小声地问着,“你说什么?”
“为什么?”永熙还是定定地看着素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石婶听清楚了永熙说什么之后,“什么为什么?”
永熙却也不答,还是默默地坐着,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却不肯再说什么了。
饭菜一直放凉,石婶只得又把饭菜端了下去,重新热了,再端上来。反复几次,夜也深了。
永熙忽然站起来定定地看了石婶一会儿,让石婶去休息,自己拉着输液架往素意对面的小床走去。
石婶妈本来想扶一下永熙,但是永熙的速度却超过了石婶伸出手的速度,石婶楞了一下,还是走上去,帮忙扶着输液架,永熙却停下脚步,侧着脸,看了石婶一眼,眼神没有往日的彬彬有礼,反而很冷漠,石婶也不好这么僵持着,只好松了手,看着永熙自己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着。
石婶看着永熙,轻轻地摇头,说了等永熙什么时候饿了随时叫她。心里想着肯定是昨天被吓到了,想到这禁不住往床上素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地有点怪起素意来。
偏偏这个时候程谷安也住院了,所以关于这个消息,石伯只是传达给了杜知中,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因为素意目前没有危险,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刚从ICU出来的程谷安了,等他身体好一点再找机会告诉他。
忽然一阵风扰着靠窗的树枝敲打起落地窗,石婶朝面前大厅的落地窗望出去,心里想着这真是多事之秋啊……素意妈妈,你在天之灵也一定要保佑素意,对,还有永熙,保佑两个孩子吧!
永熙躺在床上,看着远处被围在各种仪器中的素意,仿佛眼前的光线一点点地变暗,一点点地消失,一点点屋子黑下来,然后在这黑暗中光线又一点点的亮起来,屋子又一点点的亮起来,眼前黑夜和白昼在不停地交换着……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以前冬天是不好过的。好像人们也冬眠一样,街上的人少了,吃的也少了,找一条破毯子裹着,躲在桥洞里,下面的冰结的厚厚的,当你睡着的时候,冰仿佛慢慢渗进毯子里,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盖着毯子还是睡在了冰里,有时候一觉醒来发现下雪了,从洞口飘进来的厚厚的雪盖了自己一身一脸,手是麻木的,脚是麻木的,冬天在永熙的记忆里整个都是麻木的,除了寒冷,一切仿佛都蜷缩着,僵硬着,一切仿佛都配合着寒冷……
夏天的时候却很难找到地方避暑,别人鄙视的眼光和动作,只能让永熙对那些公共的空调屋望而却步,炙热的太阳烤着地面,眼前会慢慢浮出一层水雾,地面的水蒸气慢慢地向上升腾着。汗水浸湿了衣服,大多数时候找不到洗澡的地方,自己就像一条被困在臭水沟里的虫子,蠕动着……夏天的小虫子太多了,各种种类的,都在他身边团团转着,身上总是有这样、那样地包,所以夏天,真的很不好过。
秋天很好,天气凉爽了,也不会出那么多汗了,阳光也变的能伸出手去感受,风也凉爽了,整个身心好像都能呼吸地更好了,最重要的吃的东西也不容易坏了,找到一个面包,能放在身上几天,饿的时候拿出来咬一口,能挨上半天。
雪,然后就是那个下雪天,永熙到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那天,那个眼看着云头越压越低,风越刮越大的天气里,忽然特别的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想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找一个更适合过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