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莫名其妙地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穿着那双底子裂缝的鞋,开始沿着公路一直走着,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的情况下,迎着越来越大的风,一直走着。
也许他那个时候只是想走走,然后脚开始疼起来,因为鞋子底下很早就有一条裂缝,所以下雨的时候进水,下雪的时候进雪,走在的时间久了裂缝的地方、脚趾头和后脚跟都磨起厚厚的泡,继续走,泡破了,会接着流出血水来,那个冬天脚也早就冻了,自己本身就会裂开大大的口子,所以加上水泡,脚底下不停地渗出血来。
那天自己就那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一侧的大海,海面的浪好像越来越大,迎面刮来的风好像也越来越猛烈,有的时候灌了一口风,噎得喘不上气来。
永熙记得慢慢地心里开始着急起来,他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滨海公路婉婉蜒蜒,消失在远处的山脉中,心里想着不知道自己今晚能不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抬头看着海面上阴云密布的天,想着千万不要下雪才好。
然后天一点点的暗下来,先是灰色,然后深灰,然后墨色,然后深墨色,然后就是剩下了黑色和苍白色,在公路边的高大而疏远的路灯下交替着,风大的已经把永熙的衣服吹得只贴在了身体的一面,其他三面都飞扬起来,永熙真后悔没有找根绳子把自己捆成一个粽子,那样也许还能有一点温暖,现在自己和什么都没穿也没什么分别,四肢都已经麻木了,脚像是两块水泥,只能是大腿抬起来,放下,抬起来、放下,只能大概的感觉到他们是存在的。
一个雪花落在永熙的脸上,他忽然停下来,抬头望去,慢慢飒飒的雪从天而降,永熙慢慢地伸出早已麻木的手,伸出去,好像就被淹没在了雪中,白花花一片,忽然一片雪被风卷入了永熙的眼中,永熙猛得闭上了眼睛,凉意直到心里。
永熙忽然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下了公路,超海边的峭崖走去,在迈出的每一步中,也许他回想着自己今天做的这个荒唐的决定,也许他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但也许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像那漫天大雪一样,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永熙慢慢的走着,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可有亲人在这世上?仿佛自己生来就和这个世界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像现在雪中的自己,慢慢飒飒中,仿佛世界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很清爽,仿佛身上一直以来有千斤重担,有成千上百座大山,有无数条河流,有山川日月,有天下苍生,想到这儿他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忽然觉得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了,他从自己无法感知的一种束缚中解脱出来,解脱道了另外一种同样自己无法感知的轻松之中去,他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他却觉得这种轻松伴着一种快乐,让他想笑,让他想大声地笑出来。
笑过了之后他有点累了,自己在垃圾堆中翻找食物,在路边挨冻的场景又一下子钻进了脑海里,永熙觉得好累,好累,他忽然觉得走到崖边就好了,仿佛那会有个美好的世界迎接他。
苍茫的大海上飘满了雪,海水、雪花随着狂风翻卷,真的好美,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了些许的安慰,风景如画,老天待他还好。
永熙欣赏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抬脚往前迈了出去,却觉得脚下一软,低头一看,好像是一个人。
永熙愣住了。
厚厚的雪快把他完全覆上了,仔细看会有一点点衣服和斑驳的血迹露出来。
只身一人,趴在陡峭的悬崖边,身体还在慢慢地往下滑着。
永熙下意识地蹲下,伸出手将他身上的雪拂了拂,渐渐看清,这是一个女孩儿,裙子破了,浑身是血,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吹拂着。
永熙愣住了,他有点不太能理解眼前的景象,是真的吗?
他揉揉眼睛,是真的。
可是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后来一想也许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赶路的人,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永熙忽然觉得很难过,但是又不知道当时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永熙愣住了,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也许他只是想要不要救她,可是自己都快不想活了,为何还要去救别人?
永熙看着脚下的人一点点地向悬崖下滑着,忽然流泪了。
永熙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儿特别像自己,也许还不如自己,在自己遇到她之前,也不知她在这儿一个人呆了多久,穿着单薄的衣服,一个人,在漫天风雪里,就这样呆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也许她像自己一样春夏秋冬,都没有依靠,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一件好衣服都没有,也没有一双合脚的鞋,也许她的脚上也生冻疮,一走血就印在地上……
也许人就是这样的,你自己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忽然立一面镜子在你面前,将你的一点一滴都真真的映在你的眼里,你通过自己的眼睛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艰辛,你的感觉才会一下子就全涌上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可怜。
永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那么可怜,那么难过,仿佛这漫天的风雪是他的泪水凝结成的霜,也许这呼啸的风是他一直以来在心底没有呼喊出来的声音,也许这一片海是他一直以来内心的不安与幽暗,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在世上唯一能懂得他的人,也是他能依靠的,也许是……也许会有很多,但是那时那刻永熙最想的也许她是可以依靠自己的,是的像这样的自己,像如此的自己,像自己这样在世上一无所有的人,谁也不在乎的人,谁也不知道的人,谁也不心疼的人,那时那刻确是能够成为可以让别人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