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要到了。这个暑假意料之中地短暂，八月三号就要开学了。
想到即将迎来的忙碌异常的高三，我的心里充满了抗拒，但是再多的抗拒也不能使我走上更好的道路，成为更好的人。
于是我决定这个暑假多放松放松。
我一向奉行这样的原则——该做什么做什么。上学就拼命学习，放假除了休息就是拼命玩。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想学习却学不动的我，能够那样的焦躁甚至……不正常。
家里也“空”了。
姥爷、姥姥、妈妈、姨妈都在为姥爷的病忙碌着。
暑假那时候，姥爷头疼得厉害，从台阶上走下来都感觉晕乎乎地要摔倒，姥爷不许我扶。但当他要摔倒的时候，也只能接受我的搀扶，很悲凉地说：“老了是不中用了。连走都走不动了。”
“没有。本来扶着您就是应该的，你看街上那么多老人，有几个不被扶着。”我安慰姥爷。但显然并没有用处，姥爷叹了口气，不再讲话。
姥爷从前就不爱讲话，同我们两个小孩儿更没有太多要讲的，生病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很少讲话，很少笑。说实话，家里人都不知道要同姥爷讲什么，这许多年的交流好像都是很日常的生活对话，再深一些的，家里没人同姥爷谈过，也不知道该谈什么。我总是凑到姥爷跟前，困惑许久该讲什么，最后默默离开。
后来，我同爸爸住到了市里租的房子，报了学校里的游泳班，每天九点到十一点去学游泳，下午看看小说、追追剧、写写作业。
妈妈有时在县城，有时陪姥爷去省会，有时来市里看我。
那段时间，我同家里的事情彻底地隔离开了，我不再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心里轻快很多。
赵湾与我的联系也并不多，他话少，也并没有什么话题，他只是给我“点赞”。
有时候他发一道题过来，我给他讲；有时候我告诉他今天学游泳有什么进步，因为他很爱游泳，曾经在游泳比赛中还获过奖，可以教我一些小技巧。但交流总体而言还是极少的，毕竟我五天就学会了游泳，此后便不再拥有话题了。
唯独一天，碰巧我“午睡”得迟，从下午六点睡到了十点，我睡眠时间很少，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怎么也睡不着，刚打开手机就看到赵湾的消息。已经一点四十五了。
——姐姐。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迅速撤回了，重新发了一条。
——姐姐。你伤心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又撤回，重新发送。
——姐姐。好久没有跟你聊过了。
居然又撤回了！我也没有回复，就那样看着他反反复复发过来消息，又撤回。重复的还都只是打招呼这一句。
可是，傻瓜，长长的一大溜“对方已撤回”摆在那里，如果我问你“怎么了，撤回那么多”，是不是也极其正常？赵湾的性格是极其谨慎的，很少有过撤回，即便撤回最多也只一条。我猜测，他如今一定特别慌张、特别害怕、特别不知所措，没有人倾诉，没有人理解，他甚至不敢“麻烦”别人，连一句开场白都反反复复练习之后发送，又反反复复地撤回。
越想越觉得心疼，赵湾是怎么了。
放假前，我注意到了他状态不大好，不仅仅是沉默，更多的是慌乱。
但他并没有主动告诉我，估计是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如果我问，他一定又要告诉我，不论情愿不情愿。背负着别人的秘密，的确让我觉得辛苦，更令我觉得辛苦的是明明痛苦，却要写出来，却要讲出来。很多话都是，在心里千千百百遍地重复都无大碍，只是搁在那里，有时候想起来会难受，但是说出来之后，只一句，就能感觉到哽咽和眼泪。
我等了约有十五分钟，他终于没有再撤回，再等十分钟，他仍没有撤回。我这才回复他，希望他不要觉察到他撤回的每一句我都了解内容。
——姐姐。
——在呢。
——啊。还没有睡觉吗？
——下午睡了四个小时，睡足了。现在倒是睡不着了。
——哦。
——倒是你，不要总是熬夜。
——有点睡不着。
我到底问不问发生了什么？
——听会儿歌，闭上眼睛，试试能不能睡着。
算了，谁没有心情不好，状态不好的时候呢？即便是现在，我心里也紧紧攥着姥爷的病，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我试试。
——如果失眠，就不要想“我一定要睡着”，越是给自己压力，告诉自己“一定要早睡啊”，越是睡不着。
——控制不住自己，总是想“快睡觉”。
——你可以告诉自己，整夜做噩梦其实比不睡觉更累。这样一直告诉自己也许会好一点。
——好的。我会试试的。
——还有就是，你可以听听亲近的人的声音。那些能够抚慰你的声音。比如我吧，每当我尝试各种方式仍然睡不着的时候，就给我妈妈打电话，只要听到妈妈的声音，整个人都疲倦了，甚至感觉到细胞都困了，心和脑子都在变重。困意很快就会吞噬你。特别管用。你也可以试试。
——姐姐失眠很严重吗？
——初中严重。高中主要是每晚醒来四五次，睡不踏实。
——睡眠情况不好是因为压力太大吗？
——不太清楚。我妈妈说，我从小睡觉就少，为此她专门带我看过医生。
——那是因为什么？
——医生说，有些小孩儿天生睡眠就少。也许天生睡眠就不好？我也不清楚。
——少和不好还是不同的。姐姐不要想太多，还是要放松。
——好啦，我现在长大一些了，睡眠也在慢慢变好了。
——真好。
——那你呢？想太多？压力大？
——脑子里有点乱。
——等你愿意讲的时候，或许可以告诉我。不愿意讲当然也可以！快睡吧！
——姐姐晚安。
——晚安。
大约半小时，我正准备睡觉，手机再次震动。
——姐姐，如果……如果没有睡的话，能不能给我发一条语音消息。
我迷迷糊糊地按下录音键。
——赵湾。睡不着也无所谓，躺着闭上眼睛也算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