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大哥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和抚恤金,我一并带到。兄弟这就走了”说完,安乡官转身离去。
跨出大门的他抬起头,眼角也不由得落下了泪。
是可怜,又是可恨,更是自己未来的写照。
翻身上马,随即赶往下一处生离死别。
“渊儿,扶我坐下”张母努力的起身坐起。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春妹,八年光阴,为夫亏欠太多。今日决战,自觉再无明日,此景,却无甚言可表,唯盼你和渊儿食粟安和。
若他日相得意中人,可尽管远嫁,无须理会世俗。唯有渊儿,吾不知其能,若其勇武聪慧,烦请夫人告知其家门之事。
吾儿年幼,遇及此事,实非我愿,而是天命。
夫五”
读完信件的张母有些彷徨,沉默良久。
看了眼跪在眼前目光澄澈的小张渊,叹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轻声说道。
“渊儿,打开罢。数一数这八年你父亲为国征战攒下多少银钱”
小张渊点点头,拉开束缚着袋子的小绳,提起袋底就往被子上倒了下来。
一番细数,九十八两白银。
“八年光阴加一条人命,只换来九十八两白银”
张母看着眼前的九十八两白银,言语有些悲愤,泪水霎时止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五哥,到头来还是没能扛过去,真的值得吗”
见娘亲如此,小张渊也不由得心底一沉,娘亲这是怎么了。
像是看得见儿子疑惑的目光,张母止住眼泪,缓了缓,正色说道。
“渊儿,跪下”小张渊闻言赶忙跪在床头。
“我且问你,你三岁起至今日日强身习武,受尽苦痛,你可恨娘?”张母眉头微皱,在等小张渊回话。
小张渊未作犹豫,目光坚毅,顿声回道。
“不恨,若非娘亲日日监督教导,孩儿自无今日强健体魄和识文断字之能,娘亲良苦用心,孩儿明白”
听到张渊的回答,张母颇为欣慰,却并未显露,反而略微加重了几分语气。
“若有一日,你知晓宿世仇敌,强你千万倍,可敢毅然相对?”
“仇敌?”小张渊听这么一说不由得眉头一皱,心底十万个为什么不停的萦绕。
“敢问娘亲,是何仇敌?我家与邻里交好,何来仇敌?”
张母顿了一下,忍住想说的话,再次沉声呵道
“敢是不敢?”
见娘亲肃穆的神情,小张渊只能暂放心底的疑虑,正色回道
“但凡仇敌,不论远近,吾必诛之,不论强弱,吾必屠之”
小张渊激昂正色的答话,让张母心中却是没法欢喜。
能说出这番话,小渊心智已然不弱,如此,何愁夫婿大仇不报;但自己身体羸弱,经昨日一事,时辰已经无多,留下十三岁的小渊,何尝又不是对他的另一种折磨。
一番思量,张母心中做出了抉择。
“渊儿,你已经长大,有些事也该你知道了”
张母右手捂嘴轻声咳嗽了一下,面色顿显苍白。
略微平复,而后慈爱的看着小张渊说道。
“为娘要说的话,你当终身谨记”
“娘亲教诲孩儿自当谨记”感觉到娘亲的语气有些反常,小张渊也重视起来。
“你爹本是上元帝国开国元勋木德先祖之后。六千年前,先祖木德仙去,之后上元皇帝秦风为君主权势便借口屠戮木氏族人,借此震慑天下群臣诸侯。
此木家灭族之灾,唯有先祖长子木齐次祖得活,后木齐次祖于天地许有血誓:木秦两家,势不两立,生生世世,不灭不休。”
张母说完停顿了些许,接着说道。
“此后木家改林姓,于上元帝国落土,隐匿世间,传承六千余年。
盛衰流转,至你祖父一代已是底层乞活,根基薄弱。
你父从军,也是迫不得已,为家族祖训,这些年他从未懈怠,得今日之死亦是死得其所。但
你木家传承不能忘,家门祖训不能忘,你可记得?”
听着娘亲在最后的家门祖训几个字加重的语气,小张渊有些发懵,但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便又被张母的话打断。
“为娘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从小到大,为娘限制你过多。但你可知,为娘和你爹都是迫于无奈才会如此。”
张母说着突然鼻子一酸,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娘亲”小张渊撇着嘴,眼睛紧紧含着泪。
“十五年前,在三百里外的南风城,娘亲也有疼爱我的爹娘,他们也教我读书认字奏乐抚琴。
但当时南风城主公子风流C性,Y强娶我回家为妾,你阿公为了护我不慎跌落井底身亡,你阿母不日后也相伴离去。
诺大家业也被家门内贼侵占,你爹为了护我也深受重伤。之后我们逃离了南风城,一直跑到张家村,最后才在你村长爷爷的帮助下留了下来,你爹这才改名张五”
听娘亲静静的说着,小张渊收住泪水,没有插话,头脑却不停的转动起来,心中很多疑问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自己从小就得读文习字而不能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去放牛捉鱼?
为什么从小就得在村长爷爷的教导下练功习武?
为什么娘亲从小就对自己的功课问题特别严格?
这一切,都明白了!
不是因为娘亲不疼爱自己,而是因为自己从未出生起就肩负了责任,一个延续了六千年的责任。
“祖训!”
...
见跪着的小张渊正在发愣,张母呼唤了她一声“渊儿”
“娘亲”小张渊回过神来,眼睛里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倔强。
“渊儿,你阿公的仇怨已了,你无须多想。但你当谨记家门祖训,完成你爹的愿望,娘希望你替你爹走完他没走的路。”
“渊儿谨记娘亲的话”小张渊雏牙轻合,皱着眉头,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见小张渊答应,张母神色有些不忍。仰头看着屋顶,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开心的事,竟笑了起来,原本有些惨白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了许多,与往常无二。
“待我死之后,把我和你爹葬在一起。
打小他就喜欢偷着找我玩,只不过身份不同,他常常被我爹训斥,如今总算可以一直陪着他了”
说到此处,张母眼神中不由充斥着诸多爱意和幸福感。
“不,娘亲你不会死,我去叫村长爷爷和阿婆”小张渊闻言不由得心头一紧,赶忙起身准备出门叫人。
“渊儿你回来,娘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
张母有些气喘的大声说着,饶是到了门口的小张渊也不由得停下脚步,跪在床沿,紧紧抱住已经有些发凉的娘亲手掌。
“不,我不要什么祖训,我不要什么先祖,我只要娘亲”
小张渊伏在床沿,止不住的大声哭诉。
张母一直忍着的泪此刻也止不住落了下来,渊儿尚小就成了孤儿,可大限将至的自己又能如何。
“渊儿,等我走后,你改回林姓,带上我给你的镯子。
前往南风城西四十里处的六堂宗,找你姨母,她自会明白一切的”
张母吃力的抬起右手,轻轻抚摸抱着自己手臂趴在床头哭泣的小张渊。
半响,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再一看,母亲面带微笑,双眼紧闭,已然无了声息。
“娘亲...娘亲!”
丧失双亲的悲鸣声一时间惊动了村里大半的人。
待到众人从四处赶来,才发现张母已经逝去多时。
按照娘亲遗愿,小张渊合葬好父母,便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娘亲说的六堂宗。
两日后,同村里的长辈一一拜别,十三岁的小张渊走出村子,向先前村长指引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