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停在废弃的工厂前。
雨中的工厂显得朦胧,门口有两个穿着黑西服打着黑色雨伞的彪形大汉站在那里把守着大门。
不同于帮派底层的小混混,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帮派中坚力量,对于帮派的忠诚性和实力都十分出众,如果一直不出意外就这么继续在帮派里混下去的话,那么过些年在工厂里面开年会的就是他们了。
那辆黑色轿车两人都认得,是属于少帮主黄亮的,一般的年会都是帮派腹心大佬来参加的,这个二世祖冒着这么大的雨跑过来倒是少见,虽然大伙都不待见他,也觉得黄亮不配参加这种集会,但是毕竟他有一个好爸爸,真要是非要参加谁也拦不住他。两名大汉相互看了一眼,决定就当做没看见黄亮,随他去干什么。
但是车停下来之后,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大汉们不由有些疑惑,但车停的挺远,雨又下得这么大,蒙蒙的雨雾中几乎完全看不清车内的状况,大汉们便懒得去管他,省的又和往常一样被这个疯狗给咬一口。
暴雨打在雨伞、地面和建筑物上,扑扑的声音连成一片毫不停歇,两个大汉站在门口大声说笑着。
虽然名义上他们是来看门的,但实际上集会的这个工厂极为隐秘,而且辉盛帮上下打点的好,几乎不会有人来找什么麻烦,两人的作用几乎就仅限于拦住不相干的人误入打扰到里面的大佬们了。
一名大汉正笑着,忽然耳朵动了一下,收敛了笑容,有些疑惑的向旁边的同伴确认:“老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大汉犹豫着说道:“好像是惨叫声?”用手指向那辆停的远远的黑色轿车:“好像在那边......”
老沙楞了一下,侧耳去听,但整个世界都是雨幕倾泻的声音,别说什么惨叫声,就是旁边同伴的大声说话都有些听不太真切:“哪来的惨叫声?你听错了吧?”
“不会吧......不过现在好像又没有了......”那大汉凝神去听,刚才那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仿佛真的只是错觉,皱眉道:“......我的听力很好的啊......”
正在他们谈话间,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轿车的门,缓缓的打开了。
里面先撑出了一把纯白色的雨伞。
然后纯白色的少女也款款的从车上下来了。
“......说真的,我听力真的没问......呃......”
还在解释自己听力正常的大汉突然语塞了,眼里瞧着轿车的方向说不出话来。
老沙在那呵呵的笑:“怎么了,解释不了了?我就说你听力有问题嘛......你在看什......呃......”
两人就这样看着因为大雨而分不出彼此的灰色的天空与世界之间,有一名少女如同纯白色的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精灵仙魅一般,优雅而从容的朝着他们缓缓走来,在雨幕中的身姿由模糊朦胧慢慢转向清晰,但越是清晰,那一份不似人间的美丽与气质便愈加夺人心魄。
那名少女仿佛从灰蒙蒙的画卷幻境中,步摇生辉的来到了人间。
两人有些呆滞的看着少女撑着伞走到他们跟前,稍稍倾斜了伞,使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的脸,然后微笑着问道:“不好意思,请问辉盛帮的年会是在这里开么?”
“是呃你......”
大汉下意识的回答,却猛然看到了少女除却打伞的另一只手还在拖着什么东西。
这好像......是个人?
老沙也回答道:“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小姑娘最好离这远一点......”一边眯起眼想去看清雨幕中少女所拖着的事物。
“呃......少帮主?”
他们两个都看清了。
少女另一只手所拖着的,是他们辉盛帮帮主的独子。
他们只来得及睁大双眼,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鼓囊囊的地方,那里有他们的手枪。
但是,在漫天大雨毫不停歇的拍击声中,他们看到少女微笑了起来,甚至高兴的微微眯起了眼睛,略显不真切的少女淡淡的嗓音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啊,我没有找错呢。”
.
废弃的工厂门口传来了闷击声,却被暴雨掩着,只如同小石子掉进了湖泊,就连引起的涟漪都少的可怜。
两把黑色的雨伞,高高却无力的飞到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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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年会和以往几乎只是形式的会议不同,而是要正正经经的去讨论一些东西了。
比如说如何应对獠牙毕露的江海帮。
又比如说要怎么去很好的掩盖白痴少帮主所做下的蠢事。
黄辉盛把腿架在会议桌上,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皱着眉头听着帮里的这些老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事情。
他暗自想着,是不是从江凌死后的这些年,这些人的日子过得实在太顺了?
原本一个个精干敢拼的汉子,一个个的变成了现在会议桌前坐着的一个个脑满肠肥的玩意,一说起怎么应对江海帮,居然还有人说去议和,让掉一些酒吧公司什么的让彼此继续共存,而在问到那些人可以把自己名下的场子让出来的时候,却又一个个宁死不愿,而是拼命想从老伙计身上割肉下来喂给敌人,而会议开始到了现在,也几乎就吵到了现在,一个个的,对着江海帮的人不敢装什么,内部开会的时候倒是拍桌子砸板凳,一个个狠话放个不停,然后在和自己表可怜,让自己用别人的场子去谈,去议和。
议和议和,议你马的和!
黄辉盛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自己是多长时间没有被逼到这个份上了呢,上一次这样还是江凌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江海帮几乎独霸宣江,但是也会给其他小鱼小虾一点活路,而他的辉盛帮就是这小鱼小虾里最大的一只,而在江凌因为某些原因死了之后,早已做了准备的他立马便吃下了分崩离析江海帮中最大的一块,一跃成为了这个城市最大的地下势力,而原本的江海帮只能靠着江凌的余荫,勉强收拢势力,又经过了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才稍微缓过了劲来,但终究不可能是宣江的第一帮派了。
出来混的都知道,大伙嘴上说的宣江市本地有两大帮派,但实际上江海帮终究是靠着已故老大的威名太盛,强行和辉盛帮并列了。本地最大的帮派只有一个,那就是辉盛帮。
但是那个最大的帮派,居然给别人打的抬不起头来。
黄辉盛想到这里,心情更为烦躁,耳边那些帮派老人的争吵声还在不断的继续,不由的怒从心起,他把脚放下,眯起眼睛一个个从参加会议者的脸上看过去,冷冷的笑起来,然后猛然抓起面前桌子上摆放的茶杯,狠狠的朝墙上砸过去。
啪。
一声脆响,声音极大,茶叶茶水和碎裂的瓷片散落了一地毯。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前一秒还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偌大的会议室里霎时就只剩下了毫不停息的雨声。
所有人都看向了主位的黄辉盛。
黄辉盛狠狠喘了两口粗气稍微平复自己的情绪,扫视周围一圈,然后开口说道:“你们——”
“啊——!”
但他只是刚刚开口,便有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惨叫声划破了雨幕,响彻了会议室。
黄辉盛有些诧异的转头朝着窗外看去,谁在惨叫啊?这声音还有点耳熟......?
然后他看到了在下面空旷的场地上,自己的儿子被捆在那里。
那大约是工厂废弃之前,领导偶尔会讲话的高台吧,水泥地面上同样水泥的高台显得很是显眼,高台的上面有一根是旗杆还是什么的杆子,黄亮,辉盛帮的少帮主就和杆子一起被捆在了一起。但是只被困住了腰身却没有多少挣扎,仔细看去黄亮四肢都是软绵绵的感觉,怕是已经被打断了。
黄辉盛怒火一下便翻涌了上来,除了痛心自己儿子遭受了这样的对待之外,同时也夹杂了不可思议和被挑衅尊严的耻辱感。
黄亮的旁边站着一个白裙白伞的少女,少女正歪着头,拿着不知从何处找到的砍刀,一下一下在黄亮的身体上戳搅着,每戳进去,搅动一下,一边鲜血不断的流淌出来,一边黄亮便发出一次惨烈的叫声,漫天的大雨瞬间便将鲜血冲刷下去,但却丝毫掩盖不了黄亮叫声里的凄厉之意。
事情到了这种程度,黄辉盛反而冷静了下来,这是他混迹江湖多年的赖以生存的本性了,他盯着大雨中的高台死死的不放,然后轻声吩咐下去:“给我把操场上那个女的砍死。”
开会的大佬们都在不同的窗口处看到了这样残酷的景象,听着黄辉盛似轻实寒的声音,心中也是明白这个实质上统治了宣江黑道十余年的男人动了真火,纷纷不敢怠慢,都跑出会议室,连忙吩咐自己带上的心腹精英们赶紧去弄死那个少女。
当那些顶级的打手们倒提着砍刀,冒着大雨冲向那个高台上那个孤零零的少女时,少女仿佛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似的好奇的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又朝黄亮的大腿戳了一刀,轻轻一旋,听着黄亮发出已经变了形的惨叫,她居然露出了有些满意的笑容,在虚弱的黄亮耳边说道:
“看,你爸爸派人来救你了,是你们帮派最精英的打手,是不是很激动呀,就快要从我手里逃出去了。”
“……你特么的……知道……还不快放了我……老子……要你死……啊——!”
少女听着黄亮有些神志不清的话,笑了一下,又一次把砍刀从黄亮身上拔出来,稍稍伸进雨中,轻轻一抖,刀锋上的血色便被洗了个干净。
然后少女就在高台上转过身子,正面对着已经来到身前的打手们,依然一动不动,左手撑着伞,右手那一半伸进雨中的砍刀却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嗡鸣。
然后,在满天的大雨中,孤零零的白色兔子和黑色而强悍的狼群们,猛然相逢!
黄辉盛和干部们看着柔弱的少女被大汉们淹没,但动静却没有如同他们所设想的就此平静下来,反而如同沸腾了一般,人群之中呼喝和惨叫的声音炽盛起来,不断有大汉和断肢从小小的高台上拋飞而出,鲜血在台上台下的雨洼中慢慢扩散,慢慢变浅,却又突然随着一摊新的血液融汇进来重新变得鲜艳起来。
冲突的时间并不长,当剩余的人带着恐惧退下来,指着少女的刀都微微颤抖的时候,楼上会议室里的人们才看到,冲上去得数十人只剩了一小半退了下来,小小的高台下面七零八落布满了已经死了的或是还剩一口气的打手们,当然,还有许多的残肢以及更多的鲜血。
而台上的少女依旧是左手持着伞柄,让白色雨伞斜斜的靠在肩上,右手提着被鲜血浸染的砍刀,看着楼上楼下带着恐怖眼神望着自己的颤抖人们,她歪了歪头,稍稍的微笑了一下,将手里砍刀的刀锋伸出了伞,轻轻一振,刀上所有鲜血便立刻随着雨水被甩向一边,又再一次恢复了一开始的,森冷的钢铁模样。
而这被雨水洗去的刀锋上的血,竟是这纯白少女经过一场厮杀之后浑身上下仅有的异色,随着刀锋血色被甩去,少女便一下又回到了那素静的样子,从伞到裙再到靴子,依旧是白的一尘不染,仿佛刚刚所经历的厮杀只是在场之人所共同经历的幻觉罢了,但是台下鲜血淋漓的场景又在提醒着所有人这并不是一场噩梦。
安澄(以后女装夏之悠一律用安澄)用刀锋轻轻抬起黄亮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这边,说道:“来救你的人们要死光了啊……”
黄亮早已骇到无法言语,他眼里满是绝望和恐怖的望着安澄,突然留下了泪,但泪水一出来便随着大雨冲刷消失无踪。
安澄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还没完哦,你们还有机会的,你看看,你们还有枪没有用呢,说不定你们开了枪,我一下就死了呢。”
黄亮绝望的眼神里再度浮现出一丝希望,对啊,还有枪呢,在这文明的时代,再能打也敌不过枪吧?
虽然对着安澄的话稍稍有些不安,也不是很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心底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小小的火焰,虽然很微渺。
拜托了,麻烦你死在枪下吧。
黄亮无声的期祷着。
安澄把黄亮的表情看在眼底,满意的点了点头。
最为深刻的绝望是一定要有希望作为引子的。
只有希望,才是最为猛烈的毒药。
她收回刀,黄亮的头失去了支撑垂了下来,但还是用尽浑身的力气向安澄看去。他要看着她,他要用双眼亲眼见证她的死亡。
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失血过多,就算现在马上被人救下,也回天乏术了,但是,这是他死前唯一的心愿了,拜托了,请去死吧!
安澄的目光从黄亮身上收回,看向了那帮子被杀的只剩一小半的打手们。
他们已经掏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齐齐的对着安澄,却一时半会没有开枪。
安澄即使隔着雨幕也看的真切,他们所有人,拿着枪的,甚至放在扳机上的食指都在微微颤抖。
蓦然间,少女轻轻的嗤笑出了声:
“呵。”
仿佛按下了开关似的,伴随着少女的嗤笑声,所有人手里的枪在同一时间向着安澄喷射出了火焰!
彪形大汉们不断扣动着扳机,仿佛要把自己的恐惧连同着这子弹一起向着少女全部倾泻而出。
而站在高台上的少女,只是紧了一下手里的砍刀,然后持着刀的右手猛然加速成了一道幻影。
黄亮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看到少女平淡至极的站在原地,砍刀在身前挥舞出了一道刀幕,伴随着叮叮当当的脆响,火药作用下的子弹飞至少女身前便仿佛遇到了弧状的无形屏障一般,全部在少女面前或是荡走或是弹开,完全不见了踪影。
为什么?
黄亮眼里的光一下便消失了。
打手们疯狂的扣动着扳机,倾泻这所有的火力,但面前的少女柔弱的身躯却仿佛铁铸一般无可撼动,打到最后,连打手们的眼底也染上了绝望的神色,但他们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是麻木的扣动扳机了。
不知是哪个打手先打光了子弹,发出了喀喀的空膛声,紧接着,仿佛昭示着末日即将降临一般,喀喀声响成了一片。
所有人都没有子弹了。
黄亮早已垂下了绝望的头颅。
那边楼上楼下的所有人都在没有一丝动静,全都无声的看着那个雨中打着白色雨伞的少女。
“打完了?”
少女站在高台上,遥遥的朝那边所有人微笑了一下:
“那接下来,该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