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面那个长的白白净净的书生就是你的卢表哥,你大舅舅嫡长子,看人家那么大太阳还出来接你,可不能再给人家甩脸色看了。”
沐倾之乖巧的点了点头,趴在窗子上看着她的卢表哥,他站在她大舅舅的旁边真的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大舅舅高大魁梧,看着是一个很严肃的人,皮肤不算太黑,毕竟不是武将,可是她的卢表哥看着有些瘦弱,周围站着侍从扶着他,脸上总是挂着笑,皮肤甚至比沐倾之还要白,真的很像一个白面书生,长相真的如女子一般精致,不过她在书院曾听夫子说表哥的骑射课成绩很好。
卢氏先下了马车走向威国公,沐倾之则在马车上整理了一下状容后才掀开车帘打算下马车。
沐倾之掀开车帘后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马车外朝她笑的卢表哥,那笑容温暖,明亮,而后,她看见卢表哥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扶她下马车,沐倾之愣了一会,卢深以为表妹还是不想理他,默默的低下头想把手收回来。
这时,一只温暖的小手放在了他的手上,驱散了他心中的乌云,卢深兴奋的抬头看着表妹,表妹正在对他笑,太好了,表妹不再生他的气,看见他就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卢深小心的扶着沐倾之下了马车,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方纯白的丝帕轻柔的帮沐倾之擦去脸上的汗水,沐倾之想告诉表哥她自己来就行,但又想到刚刚她没有把手伸过去时表哥一副委屈受伤的表情和她把手伸过去后表哥开心的表情,沐倾之就没有开口,任由表哥帮她擦汗水。
“深儿,还不快把你表妹领进来?”威国公卢旭光看见她俩一直没动不由催促道。而后,又看着母亲说:“深儿这是看见他表妹终于理他太开心了。”
沐倾之转头看去,母亲和大舅舅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俩。
“是我失礼了。表妹请。”卢深朝着沐倾之歉意一笑,示意沐倾之先走。
表哥可真温柔啊,沐倾之点点头,小跑去了母亲旁边挽着母亲的胳膊。
卢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沐倾之的额头,提醒她在这府中可不能任性,而后低声在她耳边说:“等会大人谈事情的时候你就去找你表哥玩,他会照顾你的,今天可千万要规矩一点。”
卢氏也是为她这个调皮的小女儿操碎了心,一来沐倾之失去了部分记忆的事可不能暴露,免得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卢深是个聪明孩子,他可以保护倾之,二来倾之太过闹腾,卢深可以稍稍约束住她。
沐倾之绞着自己的衣袖,闷闷的点了点头,有些委屈的想为什么不让她玩啊,表哥一看就是那种以琴棋书画为乐的人,他们又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卢氏看她这副样子满意的点点头,只要今天安宁一些便好,回去天师府她怎么闹都成。
门阀世家向来自视甚高,族中规矩是最多的,况且今日特殊,家族中的人大多会到,她可真担心沐倾之闯出什么祸来。
卢氏以前喜欢回来,因为这里有最疼她的母亲,现在回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她的父亲和大哥,顺便提醒一下哥哥,至于其他那些恶心的族人她真的一眼都不想看。
“沐夫人,请。”大舅舅的声音中气十足,沐倾之感觉这种声音应该更符合一个武官而非文官。
卢氏笑笑,拉着沐倾之就进了卢府,卢深则跟在他父亲的身后。沐倾之沿路看着这周围的景色,觉得这儿与天师府大相径庭,天师府就如同园林,既有着江南水乡的精致又有着皇城近旁的威严。
而这卢府内则看不见一束花,入目即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和巍峨的高墙,让人生出压抑之感,沐倾之抬头向望望天,可连天都被这些树木的枝丫所掩盖,只能从它们相互交叠的缝隙中窥得那些许令人放松的蓝色。
走了一会后,卢氏转过身看着沐倾之道,“倾之,你和表哥先去看外公,我们稍后就到。”沐倾之愣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随卢深先走了。
卢氏又挥手示意奴仆们皆后退,而后轻声对着威国公道,“兄长的风湿病如今好些了吗?”
威国公看了看四周,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直挺直的脊梁也有了些许弯曲,“我的风湿好多了,只有冬天才会发病。可这偌大的门阀却成了一块积压在我心头的巨石,时时让我喘不过气来。”
“兄长这些年辛苦了,顽疾非一日之症,这又怎能是兄长能扭转的?”卢氏也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的看着威国公。
历任帝王皆会打压世家扶持新贵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帝王们心里也有数,不会太过打压,世家的存在有弊有利,世家可成为架在龙座上的刀,也可成为驭人的长鞭,所以不管如何世家依然存在千年且手握大权,正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可自秦易国开国这个局面发生了变化,秦易国的开国皇帝是前朝言官,他因弹劾世家而亡,家族中男子皆发配边疆,女子皆入奴籍。
秦易国初立之时,新帝便想铲除世家,但当时朝政不稳,人心不聚,世家又根基极深,势力盘根错节,因此才没有动手。
但是历任帝王都在慢慢削弱世家的力量,刚开始世家没有放在眼里,可等到第二任帝王之时他们察觉不对,想反击之时发现自己已损耗太多爪牙,但世家毕竟有千年底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垮掉的,君臣之间博弈至此,表面上看着世家依然风光无限,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它的内里已经烂了。
卢旭光是二十八岁自他父亲的手上袭过爵位,肩负全族之托,从他袭爵开始,他就明白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已开始衰败但族人们仍执迷不悟的腐朽家族。
卢氏看见兄长的脸色逐渐变白,以往满头的黑发如今也嵌入了几根白丝,无奈的摇摇头道,“现在的卢氏早已不是曾经的卢氏了,它的风光随着岁月掩埋,可总是有人还沉浸在当初的幻想之中。”
卢旭光听到这句话惊的抬起头看着她的妹妹,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又四处望了望见无人后才垂下头,满面愁容,低声道,“妹妹,这些话在卢府还是慎言为好。”
卢氏不屑的冷哼一声,“听到又如何,刚好让他们醒醒神,哥哥心里其实想的和那些人差不多吧,你也清醒清醒吧,你可知为何我今日才回来?”
卢氏告诉沐倾之的不过是谎话,何必等到那书院放假,说一声便可,课业缺几节课便缺吧,反正卢氏不相信沐倾之真能在书院好好学习。骗她不过是想让她不要掺和这些大人之间的事情,她只需要开心的笑就够了,这是她对沐倾之保护。
门阀世家向来自视甚高,这是它们最大的短处,当年因为自视甚高不相信那个刚刚登基的帝王刚动它们,导致大半羽翼损失,如今又自视甚高不愿正视自己逐渐衰落的事实,这种心理,世家之人皆逃不过。
卢旭光猛的抬头,目光径直盯着卢氏,嘴唇开始发白,额头不断有冷汗冒出,过了好半晌,才颤抖的说道,“是那件事吗?”现在是族人皆在的时辰,妹妹平日绝不会挑这时回来,现在既愿意回来,为的不会是小事。
卢旭光希望听见卢氏反对的声音,但他只听见卢氏缓缓吐出两个字,“不错。”明明周围艳阳高照,卢旭光却觉得犹如身坠寒冰地狱,整个人都开始打颤,那个计划到底哪出了破绽。
卢氏看她兄长的样子,到底硬不下心来,放轻了语气,语调也柔和许多,“兄长勿忧,我今日来不就是帮你解决这件事的吗?”
卢旭光听见这句话就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卢氏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妹妹,这么说你肯定有办法,是吗?天师大人晚上会来的,是吗?”卢旭光也听闻陛下在瑶台设宴的事,所以,他想问问宴席散后天师会不会来。
卢氏点了点头,走近卢旭光看着他低声道,“那件蠢事圣上早已知晓,宫宴在即,兄长还是好好思索一番该如何行事,已凋谢的花朵无人会再惊叹它的美丽,它只需要被土壤掩盖去孕育下一枝花朵。”
卢氏说完这番话后便走回原位,理了理头上的珠钗,语气带着些许心疼的说道,“他会来的。我们先去看看父亲吧。”然后侧过身子向后伸出胳膊示意侍女来搀扶。
卢旭光的眉毛紧锁,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的肩上还肩负着重振卢氏门阀的希望,他从小的信念皆是如此,可现在他的妹妹站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卢氏再无振兴的可能,他苦心布置的计划早已暴露。他沉默的跟在妹妹的身后向父亲的院子走去,事情一旦开弓还有挽回的余地吗?这一切估计只有晚上见到天师后才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