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黛懊恼地挥舞着手臂。姑妈在努力固定那两个宽大的袖子，几码长的布在不停地翻滚着。
“我讨厌礼袍，”芝黛报怨道。
“拜托不要在我给你固定袖子的时候还动来动去！”莎伊娜姑妈嘟囔着，嘴里含满了别针。“啊哈！弄好了！”她面带笑容地向后站了站。“你看起来真美！”
芝黛蹙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可是姑妈最好的镜子，不过影像还是变形的。顶着一脸晒伤和雀斑，现在她实在无法把自己与“美丽”这个形容词联系在一起。礼袍太大了，对她毫无益处。
“你知道这是你母亲的礼袍，”莎伊娜姑妈骄傲地说到，一边将芝黛转了个圈，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你看起来很可爱，就像你妈妈当年一样。”
芝黛避开姑妈的目光。她不喜欢和别人谈论她的父母。她的父母在一年前死于一场船难，尽管芝黛和凯丁一直都不喜欢莎伊娜姑妈，他们还是不得不搬来同莎伊娜姑妈相依为命。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生活，虽然通过仪式[1]就在下个月，但是却没有父母为他们穿上礼袍。
“喂，姑妈，你弄好了吗？”一个脸上布满晒伤和雀斑的男孩把头伸进了帐篷。他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双胞胎姐姐身上，哈哈大笑道：“我的天啊，你看起来真糟糕……”
“出去！出去！”莎伊娜姑妈一边赶着他一边说。“下一个才是你！”
“今天不行，不是时候，”凯丁嬉笑着说。“赖兰和我要去航行。芝黛你来吗？”
“当然！”芝黛用力从头上脱下礼袍，丢在地上。她姑妈震惊得目瞪口呆，赶紧拾了起来。
芝黛抓起她常穿的男孩衣服，穿上凉鞋，对她的兄弟吐了吐舌头。
“你敢离开试试看！”姑妈大叫道。“你还没有试穿好呢！”
芝黛转回身，努力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但是，姑妈，”她说：“大家都知道的，凯丁去哪我就去哪。”
她和凯丁趁着莎伊娜姑妈还在吐沫横飞地唠叨时飞快地向船跑去。
* * *
据说在通过仪式前是不准去那个小岛的，但是大家都去。这对双胞胎去年去得尤其频繁，因为他们需要一处躲避莎伊娜姑妈的地方。大人们很少来这里。
“你觉得我们进去会发生什么？”芝黛大声惊叹道，一边用手指划过石门上的一处雕刻。刻上去的东西像是一些文字，但是无人能懂。“如果从这里走进去，你觉得我们能得到什么特殊才能吗？”
“你可能会成为一个服装魔法师，就像莎伊娜姑妈一样。”凯丁嘿嘿一笑，说道。
芝黛冲他扔了一块石头。他一边闪躲一边哈哈大笑。
“也许你会得到魔法，”赖兰插话道。“几十年来没人拥有魔法。”
“我喜欢魔法！”凯丁大叫道。
“是的，那会很实用，”芝黛冷哼了一声。“你们已经够懒了。”
“喂，我们肯定能行，”凯丁坚定地说。“最后得到魔法的人就是一对双胞胎，不是吗？”
“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芝黛反驳道。“我们可不是。”凯丁睁大眼睛盯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你是说我看起来像一个男孩，是吗？”芝黛愤然道。
“也许他认为他看起来像一个女孩，”赖兰揶揄道，一边还发出嘘声。
“喂！”凯丁大叫道。
芝黛团弄着手中的小石子。
“我还是很担心……”她咽了口唾沫。“我的意思是，没有一个人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觉得……？”
“我们不会死的，”凯丁取笑道。“我们会带着魔法回来的。”
“但是他们说那里会带走最聪明、最优秀的人——你们不担心吗？”
“为什么会那样？好像我们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人失去音信。”
“我哥哥就失踪了，”赖兰平静地说道。“六年前，还记得吗？”
凯丁眨眨眼。
“我，嗯……我忘了，”他说。
赖兰咧嘴笑了笑。“我无须担心。你们两个也不可能是最聪明、最优秀的。”
凯丁冲他扮了个鬼脸。
“我们走吧，”芝黛站起身说。“我应该在莎伊娜姑妈开始向某人抱怨前完成试穿。”
凯丁看起来如释重负。“好的，是个好主意。”
赖兰也默默点头起身。
“我快冻僵了，”芝黛在她那宽大的袍子里瑟瑟发抖，小声对她兄弟说。莎伊娜姑妈拒绝改小那些袍子，她坚持认为那会浪费布料。“我们真得必须在早晨这么早走吗？”
“我们就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出生的，”凯丁郁闷地说，一边脚步沉重地走向她身边的小船。他穿着袍子看起来像一只大麻袋。
“我讨厌传统，”芝黛咕哝道。
“欢迎你们，芝黛和凯丁”当他们靠近小船时，村长伸出手，以一种抑扬顿挫地声调说道。他的袍子非常合身。“你们已满12岁，通过仪式已经开始了，现在我将带你们去那个小岛。”
“他不知道我们以前已经去过几十次了吗？”芝黛小声说道。
“我想他默认大家都会遵守规则，”凯丁轻声回答。
村长划船划得很慢，让人心烦。芝黛有一次想要伸手抓桨，但是村长啪的一下打在她的手上。“我只是想帮忙，”芝黛咕哝着，懒洋洋地靠在船上。
他们把船停靠在小岛上，然后来到悬崖前的石头大门前。
“把手放在紧闭的门上，”村长引导着他们。“它会分辨出你们这个年龄进入这个山洞是否够格。”
芝黛和凯丁交换了一下眼神，把手双双按在门上。厚重的石门在他们面前逐渐消失，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魔法，”凯丁喘着粗气，看起来很兴奋。
“现在是时候让你们进去了，”村长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会在这里等你们，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离开。如果届时你们仍未返回，我也会为你们留下一艘船，以后如果你们想回来也用得着。”
双胞胎点点头。芝黛的嘴里发干。
村长站在那，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过了几秒，芝黛才意识到村长在等他们进去。凯丁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手在出汗。芝黛感到他原来也有些害怕，反倒轻松了很多。
他们一同走进了黑暗之中。
起初什么都没有。然后便是炫目的亮光，紧接着——
一片白色。
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墙壁、天花板、地板。
“这里隐约透着光，看，”凯丁敲着一堵墙低语道。墙壁发出空空的回声。“真奇怪。”
芝黛往回扫了一眼，发现前面的东西都不见了，她不由地尖叫了一声。现在就只剩下光滑、坚硬的白墙了。
“欢迎！”
一个陌生人大步走向他们时，她转回身迅速跑到她弟弟身边，心不由得还在怦怦直跳。屋子的另一边突然多出一个幽深的走廊。
“你——你是谁？”凯丁颤声问道。
这个男人在离他们10英尺[2]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我叫赖纶，”他说。他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双胞胎吗？”
芝黛紧张地点点头。
这个男人笑了，“很好！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双胞胎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芝黛？”芝黛犹豫道。
“凯丁，”凯丁大声说道。
“好，你们不像之前有些人那样害怕。这可是个好兆头。想看点东西吗？”
芝黛和凯丁面面相觑。点点头。
这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种棍子，敲了敲他身边的墙。墙上瞬间涌现出很多图画，快得令芝黛无法看清其中的任何一张。
“魔法！”凯丁大声喊着，看起兴奋极了。
这个男人大笑，又敲了一下墙，图画便消失了。“不不，这是科学。不过，我想，它们也可能是一回事。”
“你是谁？”芝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很镇定，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个男人眨眨眼。“开门见山，不错。”他清了清嗓子。“我在这里是因为——呃——第649号人类学实验在开始监视之前，需要所有参试人同意。”
芝黛眨眨眼。
“什么？”她和凯丁一同问道。
这个男人又咳了一下。他的面色看起来有点阴沉。“你们的村庄——还有你们星球上其他所有的东西——其实是几百年前人工创造出来的。你们的世界被我们改造成了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派遣了几千名愿意将他们前世记忆抹去，重新生活的志愿者，他们愿意把剩下的生命记忆记录下来，在他们死后为我们所用。所有的一切都符合第276条伦理法。”
芝黛困惑地看着他。
“等一下，”凯丁慢慢说道。“你是说……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村庄……是假的？”
这个男人干咳了一下，“好吧，从某一方面来说……是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芝黛问道。“你们从中又能得到些什么？”
“又一次开门见山，”这个男人说，他看起来很满意。“是的。根据289号伦理法，我们必须得到所有人的同意才可以继续进行实验。所以在你们12岁的时候就会被送到这里来做出选择，在得到你们的许可后我们就会在你们体内植入一个晶片来记录你们的余生。我们自然也会抹去你们现在的这段记忆，保持实验体不会被污染。”
“我们的余生？”芝黛震惊地大叫道。“别人会看到我们的思想？”
“不，直到你们死后才会，”这个男人急忙解释。“作为回报，我们将赋予每个人一项自选的才能。这个交易很公平。”
“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才能？”凯丁喊道，他的眼睛也一下变亮了。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讨论一下，”芝黛小声说。
“魔法！”凯丁继续热切地说。“你可以赋予我魔法，对吗？”
“魔法？”这个男人重复了一遍，看起来有些疑虑。
“是的，不用碰东西就能移动它们，还有——”
“哦，那……”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太舒服。“嗯，有这个可能，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得魔法。过程很危险，甚至有一个志愿者，许多人死于——”
“嗯，我们不关心风险。”凯丁搓了搓手。“我们想要魔法。”
“不，我们不要！”芝黛脱口而出。
凯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你不想成为一个服装—魔法师吗？”他问道，声音里透着厌恶。
“不想，你这个白痴。”芝黛瞪着他。“我不同意。我不想为了实验把我的记忆记下来。”
“哦，拜托，”凯丁乞求道。“这很公平。我们可以得到魔法！”
“不。”芝黛双臂交叉在胸前，盯着那个人。“这不公平，我不同意。这样意味着你必须杀了我吗？”
凯丁呆呆地站在她旁边。
“不，”赖纶缓缓说道。“我们不那样做。但是你们不同意，我就不能把你们送回去。”
“那么会怎么样？”芝黛问道。
“好吧……”这个男人咽了口唾液。“那么你就必须离开这个世界。成为我们中的一员。相信我，那可不容易。”
“赖兰的兄弟！”凯丁倒吸一口气。“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了是吗？”
这个男人点点头。
芝黛注视着墙壁。白色，纯白色。如此不同，如此奇怪，如此陌生。
她爱这个村庄。她爱划船，爱她的兄弟，爱朋友们善意的玩笑。她想学会吹岩笛。她想等到了足够大的年龄缠着大人带她去打猎。
是的，他们的父母已经走了，但是她要割舍的还是如此之多。
芝黛闭上眼睛。代价很高。但是她不得不偿还。
“这是我的选择，”她平静地说。“我愿意离开。”
“不！”凯丁大喊道。“我去哪，你去哪，还记得吗？”
芝黛低下头。她无法回答，更无法面对他。
沉默了好久。
“好吧，”最后凯丁说。“我也一起去。”
芝黛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去哪，我去哪。”凯丁压低声音说。“再说，以后我总会想到法子让他们把魔法给我的。”
这个男人脸上的微笑很奇怪。
“嗯，如果你确定……”
“我们确定，”芝黛和凯丁齐声说。
笑容展开了。“那么你们要走的路和我挑选的是同一条路。请跟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