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高透可视物的琉璃瓶,瓶底覆着指甲盖儿大小的粉末,仔细看,是粉色的结晶颗粒,娇嫩,漂亮,却有毒。
“这是什么?”江可漾疑惑接过。
宋穆道:“这是魏少派给我的任务。今早我去了亓官极的后窗户下边儿……”
“啊,表哥,你竟然去听壁角!”江可漾一脸促狭。
一个惊吓,筷底的肉丸子呈现了五马分尸的惨状,宋穆苍白地辩白:“我是这种人吗?我是去找了这个瓶子。”然后眼珠一抡:“不过,壁角还是听到一点的,就是魏少昨天听到的砰砰的‘休息声’。”
江可漾打开瓶塞,鼻尖轻轻靠近瓶口,只一嗅,弯弯的眉毛就颦了起来。
“如何?”魏少蓝问。
“是‘暮鼓晨钟’。”江可漾十分肯定地说,眼里有自信的光芒,“《明堂毒经》记载过,此毒有独特的兰花香和麝香混合气味,所以不会认错。而这香味可以用酸味掩盖。”
“中毒后现象怎样?”
两眼微眯,江可漾的描述十分详尽:“此毒并不致命,但从精神上的折磨过分残忍。制作此毒也十分简易,但需要南疆的蛊虫来作一味药引,。而毒性便顾名思义,中毒者早晚各一个时辰耳边会有噪响,如同千万个人在诵经敲钟,轰鸣异常,更有甚者会听到千万人在耳边尽数自己生平恶事坏事。但凡服毒满三两,病根难除,早晚的噪响陪伴终生。中毒者多半不是因为毒发致命伤,而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自我谴责或轰鸣的纷扰,狂躁之下,自尽而亡。”
“看来亓官极就是中了这种毒。”魏少蓝和宋穆对了下眼神,确定了这条线索。
他应得的。
微愣,心底忽的冒出这句话。魏少蓝按按胸口,莫名其妙对亓官极的仇视因为知道他受到惩罚而产生的快感,让心口的疼痛得到一时的舒缓。
也只是一弹指间,他的神态恢复正常。
继续说道:“积尚师叔因已出家,不愿多说,给的第二条线索是亓官兄弟两人几乎一模一样,但两人年幼时亓官极爱吃冬瓜,亓官替却是被煮过的冬瓜在脖子上烫下了疤痕,从此见冬瓜避之不及。”
“原来亓官替的衣领是为了遮疤痕才特意加高的。”江可漾想起了昨晚在西园里的衣衫。
“等等,魏少你刚刚说亓官兄弟一模一样?”宋穆突然问,眉尖紧张地挑起。
江可漾跟着思索,眼睫还没低下,脑中轰的一声炸了。
她明白宋穆什么意思了!
如果要符合能用亓官替的印章、世人面前亓官极安然无恙、亓官府又仅存一人这几个条件,那么最接近真相的推测就只有一个——活着的是亓官替,代替亓官极活着的亓官替!而真正的亓官极,恐怕多年前就在大婚第二天,永居荒崖,以亓官替的身份埋没。
想到这儿,江可漾浑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安慰般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跟前的五丝雪仁糕推到江可漾面前,魏少蓝淡淡道:“我也想过这种情况。然而昨天宴席上的亓官极领高适中,那道冬瓜煨排骨也并不忌口。这也是很矛盾的地方。”
宋穆摸摸下巴:“这么说,还是重点勘察‘暮鼓晨钟’的出处和亓官家的人员关系?果然案中有案。”
看着江可漾愕然的表情,魏少蓝不自觉声音柔和了两分:“不错。”
见那碟雪仁糕丝毫只咬了一口,魏大少递了个眼神过去。怎么了?
江可漾眼泪汪汪。噎住了……
一杯水默默地推了过来。
江可漾感激地拿起,翻着白眼向下咽。
宋穆啧啧:“表妹啊,你就不能向亓官夫人学学,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好啊。看着白眼翻的……”
江可漾眼神很鄙夷:“我在江府做了十七年的闺秀,这个表情早就想做了!再说,亓官夫人那是……”
她突然顿住,杯子撂下,站起来就向外跑,一句话还留在餐桌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去查了,你们继续吃——”后面就没了。
宋穆摸着下巴好笑:“倒比我这个正经捕快还急……”
对面的魏少蓝没说什么,眼神轻巧地落在雪仁糕上。那么一小口,很噎?
指尖刚要拈起了一块尝尝,那厢宋捕快就冲着肩拍了过来:“走吧魏少,我们去布置保护亓官极的机关。”
冷冷地一抖肩,魏少蓝用相同的一掌三倍的力道回应:“好。”
还是那个水边亭,亭里还是那个夫人,不过换了紫裙,水映红颜,美可怡目。
昨天下午在亭中,亓官夫人并没有说亓官极中毒的事,反而以休息的借口掩了过去,在知道了宋穆捕快身份后再瞒此事,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总要问个明白。
江可漾不会轻功,只能用绕路的方式寻找莫云妜,便看到了刚刚一幕。整整衣裙和头发,江可漾慢步进了亭,扬声叫了声“亓官夫人”。
一抹红色闯入眼球,她坐在湖边的青石上,一腿蜷曲,一腿随意地荡在湖面上,背影便含尽洒脱,此刻闻声也转过头来。
江可漾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楼姐姐也在啊。”
楼欣儿左手握了栏杆,脚尖轻点拒霜花叶,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亭中,再看那花那叶,如微风拂过,不损丝毫。
“楼女侠果然好功夫。”莫云妜在一旁微笑道,依旧温婉美丽。
江可漾暗地里瞅瞅她,面色如常,白里透红,梨窝依旧,只是眼睛更加水润,像覆了纱,雾蒙蒙一片,恰添三分楚楚之姿。
别的也没什么不同啊。江可漾有些想不通了。
三人也没有久坐,因今天是正式生日宴,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便早早地各自回了房。楼欣儿送亓官夫人回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亓官夫人走路有些缓慢,一步一顿。
跟着寻来的丫鬟回蓝怡居,江可漾还在思索。其实莫云妜不说也许是因为害怕亓官家人心动摇?还是事关隐私不便与外人道来?楼欣儿的也在亭中自是不好问。暂且不管这一桩,那楼姐姐昨晚又是会什么人?心里极不愿猜疑楼欣儿,但楼欣儿在刚刚还未等她主动询问时,飞快传来一句话:江姑娘,昨晚为我住处的小婢,我让她给我送阴阳调和散,她却忸怩着不给我,幸如此才救得你。得,也解释清了,至于那阴阳调和散……咳,明显春药嘛。至于使用对象……咳,明显魏大少嘛。
转眼也到了蓝怡居,向那丫鬟道了谢,随口问道:“贵府道路好生别致,我瞧那地上的花儿里还有阴阳鱼呢。”
那丫鬟笑着回话:“太夫人在有了大少爷,也就是我们家主的时候就信了道,让府里都装饰上道教图腾呢。”
“竟是这样虔诚,太夫人倒是心善啊。”江可漾道。
那丫鬟一弯膝,行礼:“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奴婢先退下了,黄总管还等着给我安排事情。”
江可漾点了头,进了院。
直到中午,魏少蓝和宋穆才回来,眉眼间俱是一丝疲惫。
“总算布置好了。”不用看,宋小爷来了。
江可漾挑眉:“全部妥当了?”
“嗯,”魏少蓝眉眼沉沉,“便等凶手上钩,瓮中捉鳖。”
天边泛起一线黑色,云彩乌色滚滚。
案子是要破的,人命是要保的,两厢权衡,先保命!
所有的死士暗哨都在上午由魏少掩护藏在了综绿苑的各个角落,他们会自带干粮和水,在暗处埋伏一个下午,等凶手一出现,立马捉拿。
而作为领导人和组织者的三人组,自然是要亲自督班的。
“我们提前去。”魏少蓝并不准备给亓官极任何面子,素净的天青长衫与淡然的表情还是般配的很,“按照前几案的惯例,凶手大概会在宴席开始前下手。”
果然啊,连正宴都不准赴了。
好似听到江可漾的心声,魏少蓝微微别开头,语气却是冷的:“案子永远破不完,人命却只有一次,机会把握不住,就没有了。”
说完大步走出院去。
江可漾怔怔地看着他永远笔直的脊背,泪水突然在眼眶泛开,不多,却足以让视野扭曲。他的话并不重,而她心疼的是最后一句,分明含着无尽自责与无法挽回的憾然。
宋穆无声地叹气,抚抚表妹的背,带着怜惜地、轻轻地说:“走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人渐渐多起来的路上,踩着朵朵梅花,走向一场人命关天的赌局。
通往综绿苑的路是经过一个苑内专属的小厨房的,厨房盖的小巧干净,外墙根下摆着一溜儿冬瓜,此刻天气阴的厉害,厨娘正在将冬瓜向屋里搬。
江可漾不过随意一瞥,心里一道白光闪过,电光石火见,江可漾拦住了一个厨娘,并飞快问答。
“为什么有这么多冬瓜?”
那厨娘被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家主爱吃啊……”
“谁会给他吃?”
“夫人每天都会亲自给家主送去。”
“那今天送了没有?”
“刚刚已经送进综绿苑交给夫人了。”
轰!江可漾的脸刷的白了。
前面的魏少蓝和宋穆察觉不对,立马回头询问。
“怎么了?”
江可漾已经站不住了,好像刚才的三问三答已经耗光了力气,嘴唇颤抖着说:“人冬瓜,不去瓤,煮汤有酸味,能掩盖‘暮鼓晨钟’的气味。给亓官家主下毒的,是亓官夫人!”
魏少蓝双眼猛地睁大,转身点地,快如闪电,向着综绿苑奔去。
宋穆眉头皱起,揽起江可漾紧随其后。
综绿苑虽然被暗哨盯得滴水不漏,但却独独不会防备亓官夫人!
眨眼间,综绿苑近在眼前。
还是晚了。
“啊——!”尖叫凄厉尖锐,斩开了湿重沉闷的空气,涌出血腥的现实。
侍女出现在院门,满脸惊恐,脚步踉跄。
光芒一闪,一把未曾打开的扇子抵上侍女胸口。
“说。”声音如同来自地底,低沉回旋。
“家主……家主……家主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