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日就是如此——一下起雨就没完没了,有时还会雨夹雪,那湿冷的寒风无孔不入,哪怕只是有一个缝隙它也会有办法让你觉得冷。徐倾棠昏迷的三天里第二天就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转眼整个世界就银装素裹了,纯净地像一张刚刚制作好的白纸。只下了一天半就停了,白天雪融化要吸热,故很冷。夜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寒气重,并不曾因为下雪而改变半分。
徐倾棠睡得很浅,因为她害怕自己睡得太深梦见韩凌轩的时候会无法自拔。
“咳咳……”感觉到寒意,徐倾棠稍微翻了个身,不自觉又咳了两声,却是没了睡意。裹紧被子还是觉得冷得慌:“没有电热毯,被子都是冰凉的,躺里面这么久我本来还算暖和的脚都觉得冰了。”
徐倾棠枕着双手,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脑海中又出现了韩凌轩的模样,甚至想象到韩凌轩已经给杜晟绝生了孩子了,两人甜蜜地依偎在一起,天作之合啊。
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徐倾棠一下回到现实,无奈地笑了笑:“徐倾棠,你是想谈恋爱想疯了吧!”然后一脚踢开被子,手一挥,房里的蜡烛就被点燃了,快速穿好衣服,仗着自己灵力高夜视也没问题连一支蜡烛也没拿。临行前顿了顿,鬼使神差地一伸手帷帽就出现在手里了,潇洒地戴上,一转身就偷偷摸摸地往楼梯口走。
来到楼梯口看见楼下大堂的一隅还亮着微弱的烛光,隐隐约约的,感觉随时会熄灭。
徐倾棠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肚子又叫了,这时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很轻,应该是怕吵到别的客人:“呵呵,这里还有一碗馄饨。”
徐倾棠翻身飞了下去,见柜台那有一四十几的男子正在低头算账,他播算盘的手很轻。
“你晚上算账不冷吗?还有啊,你眼睛很容易近视……瞎掉的。”
老伯抬头看了看徐倾棠,笑着说:“我白天要到田里种田,晚上才有时间来算账呐。我都干了十几年了,眼睛也不曾瞎掉啊。”
“你过来,这馄饨还热乎着呢。”
老伯向徐倾棠招了招手,徐倾棠缓缓走了过去,这才看见他的脚旁有一个烧炭的铁炉子,下面烧炭,上面可以热东西。
徐倾棠正冷得发抖,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馄饨端了出来,放在一旁似早就准备好的小几上,然后一手撩着帷帽上的绸子,一边俯身边吹边吃。
“你大晚上戴帷帽干嘛?吃东西多不便啊。放我这吧。”
说完老伯把账本挪了一下,腾出一个地给徐倾棠放帽子。
“我吃了你的馄饨,我会给你钱的!”徐倾棠避开了话题,放下勺子在腰间摸荷包。
“不用,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那也要给你……为我准备?你知道我会来?!”徐倾棠一惊,这才好好打量起眼前的老伯,慈爱的笑容,长得很普通,就是见了两三回也认不出的那一种,他此刻手迅速地播着算盘却只有丁点的响声,一只手的小手指微微上翘,兰花指?徐倾棠再往下看,朴素的衣服没有任何花纹,穿的夹袄有些棉絮露了出来,但洗得很干净,似乎还洗得泛白了。脚上的鞋子也很普通,就是普通人家冬天穿的加绒的靴子。
“你眼睛挺好看的。”
徐倾棠悄悄在手中运功,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仍专注于算账的老伯。
“姑娘,稍安勿躁啊。”老伯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又低头算账了。
徐倾棠站起身想走,老伯合上账本,边收拾徐倾棠留下的碗边说:“凤鸾佩最好用活人的血养着,不然它吸你的血,你就时日无多了。”
徐倾棠顿了顿,略有些轻蔑地冷哼一声:“我本就时日不多了,又何须再搭上其他人的命呢?”
“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我送姑娘一粒药,可在性命垂危之际保你性命。”说完“啪”一下将一瓷瓶放在了柜台上。
徐倾棠转身去看却是没了人影,徐倾棠缓缓走近柜台,除了还在燃烧的铁炉根本看不出这曾有人来过。徐倾棠拿起瓷瓶,百思不得其解地回房了。
“砰”柜台又赫然出现老伯的身影,他轻轻揭掉脸上的人皮面具,竟然是七尾伶仙!
“凰女就是不一样,不仅是这个样貌,就连这气质都不一样,我喜欢!”说完就飞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一丝声响。他的灵力绝不亚于徐倾棠,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七尾伶仙真是令人看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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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府
晚膳的时候杜晟绝又到地牢去看韩凌轩了,韩凌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就跟血人一样,除了脸,没有哪一个地方是没有伤痕的。
侍从见杜晟绝来,把韩凌轩从空中放了下来。韩凌轩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趴在地上呼吸很微弱,银白的头发都快染成红色了。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侍从给他批了一件略加些绒的罗衫,只是罗衫有些地方都沁出了血色,其他地方有些还衣服嵌在了肉里。总而言之就是惨不忍睹。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给他上药了。”杜晟绝冰冷地说着,一侍从恭敬地将披在韩凌轩身上的罗衫取走,低着头和其他侍从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杜晟绝坐在地上,轻轻把韩凌轩的下巴搁在自己的一条腿上,然后爱怜地用梳子梳着韩凌轩的头发,轻轻低叹:“你若是说一句‘我爱你’,我就给你上药时轻些。”
“绝不!”声音很轻却很果断,听得杜晟绝一股无名火往上蹿。杜晟绝一把丢掉梳子,拿起一旁带来的各种药里的一种,直接淋倒在了韩凌轩的背上。韩凌轩闷哼一声,药倒在背上就像火烧火燎一般疼得撕心裂肺,许多伤口又开始沁血了。杜晟绝直接用手粗鲁地在韩凌轩背上揉擦把药尽量抹匀些,那样子就像在揉一个面团。
“嗯……”韩凌轩的牙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额头的汗如豆大,在脸上汇聚成溪流往下淌,头不自觉地撇到了一边,眼睛瞪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双手疼得急促地敲击着地砖,脚也是拼命地乱踢,小腿上的肌肉都狂跳不止。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死……死死也不说……”这一次不再像之前那般决然,他颤颤巍巍的声音就像蜡烛熄灭后最后冒出的那根烟一样,一掐就会没有了。
“好啊,那我就让你尝尝更厉害的!”杜晟绝又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洒在自己的一只手上,倒上另一个瓶里无色的药水,两只手相互搓了几下,杜晟绝像在拍鼓一样在韩凌轩的背上乱拍,噼里啪啦毫无章法,更不要说温柔了。她眼神里只有狠辣、阴霾,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韩凌轩起初还有意识,后来昏厥了,他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
“自作自受!”虽嘴上这么说,可手下的动作却轻了很多,擦药时也仔细了很多。换作是从前的杜晟绝,她会叫人把韩凌轩用冰水泼醒,可是她一看见韩凌轩背后皮开肉绽的样子就忍不住揪心,刚才那样对韩凌轩心里又懊恼不已:“我要好好收收心才行,不然这么漂亮的玩具死了该多无聊啊!”
杜晟绝心里的狠绝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她看韩凌轩与看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她想要好好保护韩凌轩,想要真正地将心交给一个人,可是每一次靠近韩凌轩就又忍不住想要凌辱他,想把他打得见不了人,只有杜晟绝自己一个人可以日夜看见他,守着他。
归根结底这与家庭教育有关,她还是很小时候的时候,母亲就天天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有时还会对男子施刑,甚至两次将杜晟绝的阿爹踹流产。耳濡目染下,杜晟绝变得乖戾,对下人动不动就是拳脚相加。曾经一次故意将母上的一个侧夫推下楼梯,害得那男子终身不育,杜晟绝的母上非但没有怪罪她还夸她干得好,自从杜晟绝更加残暴。
杜晟绝走了,丢了一锭银子给门口守门的侍卫:“姐妹们去买点酒喝,明天换辣椒水。我来了再打。”
侍卫们倒吸一口气,不是为自己,是为韩凌轩。一个挺瘦弱的男子已经伤成了那个样子,再用辣椒水打……所有人都不敢想。
半夜
守门的侍从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此刻一只萤火虫飞进了牢房,“砰”一下变成了一穿黑衣的女子,她惋惜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韩凌轩,手一挥,韩凌轩身上的疤就开始结痂了。她蹲在韩凌轩的身旁,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在下巴下方多拽了些稻草给韩凌轩垫着,这样比脸直接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好一些。
“太子……”韩凌轩弱弱地唤了一声,女子起身没有应答,把瓶里普通的药悄悄换成了上好的药,回头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我会叫徐倾棠来找你的。”一只萤火虫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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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岐客栈
徐倾棠回房后坐在桌边,久久没有动一下,好像夜里太冷把她冻住了一样。眼前的小瓷瓶里面是一颗黄豆大小的棕色药丸,味道很重口味,就像是茅房里熏香,又香又臭的。
随着第一声鸡叫声,徐倾棠终于忍不住想发飙了。响了那么久一点头绪都没有,除了大伯翘兰花指真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等一下,按照我看过的电视剧来说,这个大伯就是伶仙!”
徐倾棠一下兴奋了起来:“哈哈,我真是宇宙第一聪明蛋啊!”推门直奔大堂,早早坐在那里等着伶仙出现。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昨天领徐倾棠尚灵的小二打着哈欠从后院出来了。她看见徐倾棠就立刻谄媚地对徐倾棠嘘寒问暖,徐倾棠本不善与陌生人交际,只好点头。
“嗯……”
徐倾棠好不容易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又要咳嗽了,徐倾棠立刻闭上嘴,把咳嗽闷在了喉咙里。又清了两下嗓子才问店小二:“伶仙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说伶仙啊?他来无影去无踪的,小的也不熟。每月只来客栈一次,冷冷清清的。而且他唱的角大都是些贫寒之人,可他却不像是受过穷的人。”
“那他会灵力吗?”徐倾棠心想,只要他会灵力那么就能说得通了,他用灵力将自己幻化成老伯的样子,用灵力打算盘所以没有声响!
“那当然了!伶仙的灵力可是我们整个镇子最厉害的了,就是整个晴泊大陆,也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徐倾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一拍桌子起身就上楼了。店小二看不到徐倾棠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挠了挠头,无语地开始干活了。
徐倾棠推门直接进了张伊一的房间,摸摸索索地爬到了张伊一的床上还钻进被窝了。
张伊一的警觉性很高,自徐倾棠推门进来就醒了,听见是徐倾棠的脚步声就没有起来。翻了个身,脸朝天花板,声音有些干涩:“怎么了?”
“我跟你说,昨晚我去找吃的,碰到一大伯,我初步断定他就是伶仙!”徐倾棠随手把帷帽丢在了被子上,说话时表情可严肃了。
“你拉倒吧,那伶仙吃饱了撑的啊,刚拉着你唱了戏,又大半夜煮东西给你吃,还以大伯的身份?易容高手还是化妆技术上天了啊?”张伊一翻了一个青天大白眼。
“真的!那个伶仙会法术,而且还很厉害!我都没有感觉到,怕是和我一样的。”徐倾棠翻了个身,她侧身看着张伊一。
张伊一一转头就看到发光的眼睛,屋里还是很黑的,有点惊悚的感觉。“你要是喜欢伶仙就直说,不要在这里给我编故事。”张伊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了,徐倾棠像条泥鳅一样也蹿着坐了起来。“你去哪啊?”徐倾棠觉得张伊一的被窝暖和,一时不想起来了。
“我去帮你看看伶仙有没有伴侣!”张伊一挥了下手,房里蜡烛亮了,不然总能看见一双发光的眼睛看着你,怪吓人的。
“他一个月咳咳……才来客栈一次的。”徐倾棠伸手去够帷帽,就差一点点,可就是不愿挪一下,宁可在那里呲牙咧嘴地够。
张伊一看不下去了,把帷帽丢近了些,乐呵呵地说:“不错啊,连对方什么时候来都知道,还说不喜欢?”
“我就是……”
“好了好了!你留着自己说吧,我去喊洪嬅起床了,早些出发早些回到教里。”
“你别进去啊,里面是有男的的,你别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徐倾棠也下床了,对着在门口穿大麾的张伊一喊着,张伊一大笑了起来。
张伊一走后徐倾棠不需要再装了,她猛烈地咳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桌子,咳得她直不起腰。就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一样,不咳出来难受啊。
徐倾棠抓起桌上的水直接对着壶喝,喉头一紧,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徐倾棠没忍住,喷了出来,血混在水里面颜色淡了很多,可是最后的血丝颜色很深,红得都发黑了。徐倾棠用手抹了一把,笑得很牵强,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本想恢复一下,却听见门外想起了张伊一的脚步声,赶忙一挥手,地上的血水立刻没了,恢复如初。
徐倾棠一把摘掉帷帽,正巧张伊一开门,徐倾棠有些慌张地把帷帽藏在身后,笑着说:“我去房间梳个头就来。”
“快点,我在大堂等你们哈。”张伊一关上门就走了,并没有察觉到徐倾棠的惊慌。
徐倾棠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沾了血的帷帽丢在柜子里,匆忙拿出自己准备的另一个帷帽,戴好后强忍咳嗽下楼了。她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真正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希望分别的日子可以晚一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