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已深。
树叶随凉风徐徐落下,亦或是飘向他方,而地面,则是叶影散乱,只有寥寥的人影陆续遮过叶影。
冥燕国的天牢内关着一紫衣男子,他坐于牢中角落,表情木然的盯着那根唯一给这黑夜添了一点亮芒的蜡烛。
“乜浔,朕当初是看在怜妃的份上才留你一命,如今怜妃早已不认你为其子,朕还是没有废其你的太子一位。”
“可现下,你太让朕失望了,与一个奴才来欺骗朕,欺君啊,你犯了欺君之罪啊!”
“当年你惨败野楚太子又引出扰世之战,被废了内力后世人待你如何,朕又待你如何?朕今日不过是试你真心与否,派了侍卫去扮成刺客,可你竟然欺骗朕!”
“朕早说过你不要牵扯上冥燕,如今你赔了城池却要朕打下来的江山去还,即便作为朕的骨肉,冥燕的太子又如何?欺君罔上、私债国还,连累了我冥燕的百姓,你真是......真是罪该万死!”
“至始,扬澈封为我冥燕太子,来人,将前太子殿下乜浔打入天牢,既然你那么信守野楚的承诺,那么朕也承诺你,两日之后,将为你的结命之日。”
一句又一句融有王者风范的话再次扑向脑海,冥燕皇,他的父皇,就是那王者,三言两语定下一切就是那王者的风范。
乜浔不知自己是应感到开心还是悲哀。
他终于要离开这人世了,摆脱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但他独独想起了一句绝不是他所能想的话,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他们不是他的白发人。
他的白发人,应是爱着他宠着他、教他处事之理做人之念、携他赏遍天下带练兵法、再亲手传他江山的人,而不是那个在他强时以奉承为主,以抢走为念、在他弱时以好为虚,以毒为实的父皇。也不是那个成日教他讨好他人、自私自利、没有一日不渴望攀上枝头的母妃。
他们一条都没有做到,哪怕是只有一条,或者在三年前虚情假意的对他说上一句“你还有父皇,还有母妃。”他也不至于这般死心,也不至于这般绝望。他的要求真的不多,只是在替那个她惋惜。
乜浔取下发冠,用手轻轻抚摸上面所刻的雕纹。
蓦地,一滴水珠落到那银冠的纹路之上,慢慢滑落,消逝不见,可那水痕却在提醒着他,他哭了。
桌上的蜡烛似是瞧见落泪的男子,烛光忽明忽暗,仿佛是双正在眨眼落泪的眼睛,正在帮披头散发的他诉冤。
男子眸光凌厉起来,手中的发冠已然变为齑粉,洒落到茅草上。
可眸中的凌厉渐渐恢复成原本的木然,又变为了绝望。始终带笑的红唇也不如往日那般红艳,而是泛着紫白,常挂的弧度此时也保持平直不变,给那张凄美的脸增添了至多的死气。
男子闭上眼,扯了扯唇,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可这笑却硬是染上了几分苦色。
黑夜无边,笼罩着天牢。牢内毫无一点声响,半点烛光照耀着一个看似活着的男子。但无人知道,他的心早已死去,死了三年已有。
茅草上的齑粉在向人们告示着他的实力,他的过往。
他曾是翩翩少年,代父指点江山,代母夺得荣耀。
他曾是冥燕之神,百姓赞不绝口,无人敢议是非。
他曾是如父兄长,庇护其妹长大,奉予山海之爱。
可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了,他只是一个将死之人,抑或是早已死去的活人。
他心里此时只留下一句令他一直牢记的话,父要子死,子必须死,母要子亡,子不得不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