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吟只疏淡一笑，并未回碧荷的话。
二掌柜已候在穿堂的尽头，身后跟着的小二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瞧见主仆三人远远的走来，便含笑迎了上去，拱了拱手，把姿态摆得极低：“今日多谢姑娘解围，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娘笑纳！”
如吟亦是回了一个礼：“凑巧而已，掌柜不必放在心上！班门弄斧，掌柜不笑吾不自量力便是，岂敢居功？”
二掌柜只觉得如吟的目光清如明净，好似弹指间便把自己看穿了，忙摇了摇头：“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在下从事这一行也有二十余年，今日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点心意您务必收下，否则陶掌柜定然要责备在下办事不利！”
话说到如此地步，不收这礼便不好看了！
如吟又是恭敬行了个福礼，含笑道：“那就劳您破费了！”
二掌柜吩咐那小厮：“帮着夫人把东西送到府上！不可怠慢！”而后又转过头看着如吟，笑着道：“这上都城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夫人有如此辨香识香之能，委实令人惊艳，改日定要上门叨扰，讨教一二，还望夫人看在今日的缘分上，不吝赐教！”
如吟脸上的笑容很平淡，很雍容，只是朝着二掌柜谦虚了几句，便含笑道谢，带着众人不缓不慢的走远了。
二掌柜注视着如吟的背影，却暗自心惊，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帘，才转身进了左手边的另一个厢房，桌案上有烟雾袅袅而起，氤氲着一股浓醇的香味，让人熏然欲醉，陶济正端坐在榻上，手中把弄的正是刚刚那中年男子拿来的假沉香。
“人送走了？”陶济放下手中的凹凸镜，略带赞赏的说道：“你来瞧瞧，这沉香的作假手法近乎天衣无缝！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厉害的人呢，若有机会，以后一定要好好认识一番！”
二掌柜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笑！”
陶济就道：“事情不是都解决了？”
二掌柜一愣，那倒也是，于是又想起如吟来，便随意拣了一个地方坐下，问道：“那个慕姑娘，是你找来引荐给长公主殿下的？”
“是她来找上我的。”陶济便笑着澄清：“我可不曾主动招惹她！”
二掌柜却不信：“她来找你走长公主的门路，你便同意了？你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陶济正色道：“她那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气度……你觉她是个普通人吗？单看她那一手调香的本事，可当真了得，若得机缘，日后定然一飞冲天，既然如此，我卖她个好又有何难？”
二掌柜失笑，陶济总是能这般，把阿谀奉承讨好权贵说的这般坦坦荡荡、光风霁月，让人生不出半点不虞：“不过，她那香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长公主殿下，岂会眼皮子这般浅……为了一个香便纡尊降贵……”
陶济摇摇头，伸出手指贴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佛曰，不可说。”
二掌柜：“……”
陶济含笑看着二掌柜，温言道：“如今有一桩大事交给你去办。”
二掌柜皱眉，暗道不妙，坐直了身子：“但凭陶掌柜吩咐！”
陶济道：“你且去一趟雷州！”
……
刘宅门口。
如吟冷眼瞧着脸色青白交加的刘嗳，又瞧瞧抱着蕊蕊在怀里、一脸焦急的庞姨娘，勾起嘴唇微微的笑了。
前世的时候，蕊蕊长到六岁，她也未曾见过庞姨娘抱上她两次，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碧荷见这两人来势汹汹，忙打起笑脸问道：“姑爷和姨娘这是打算去哪里？怎的也不叫人跟着？”
身后的小厮瞧见如吟这里像是要闹将起来的样子，忙对着灼桃见了个礼，把手上的东西交给灼桃，道了一声改日在来给夫人请安，鞭子转身离去，目光半点不抬，脚步半点不乱。
如吟瞧着，心中暗暗称赞，又望望眼窝深陷，神色愤怒且憔悴的刘嗳，心底对刘嗳的鄙夷更多了一层，连个集香馆的小厮沉稳都不如，还妄想出阁入相！
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在问太太的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刘嗳对着碧荷的笑颜低声呵斥了一句，径自冲向了灼桃，劈手躲过两个锦盒，用尽全力的把锦盒摔在地上，那越窑青瓷身雕松纹顶趴狻猊熏香炉连带着一些零散的香木原料骨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刘嗳越发愤怒，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气的通红，趁着眼底下那一片黛青色和抽出的嘴角，颇有几分魔怔，心中想着，说什么家里没银子了，什么收成不好，连给蕊蕊请大夫的银子都没有……竟然能大手大脚的去集香馆买这些东西！
他越想越怒不可遏，简直没办法控制自己。
从考场回来他就憋着一股气没发出来，现在正好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不顾形象的把地上的香炉和香料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一边踩一边恶毒的咒骂着。
“你自己生不出来孩子，难道还不准姨娘养孩子？你是要看着我断子绝孙才满意？”
“我刘嗳娶了你，是了倒八辈子的血霉！”
“不是说没银子使唤吗？那这是什么？卖屁股挣的？”
“呵呵！如此恶毒的主母！连个垂髫小儿也容不下！”
“我娶了你五年！五年！看看这五年我成了什么样子？！”
碧荷的秀眉拧成了一团，阴沉的看着刘嗳，姑爷这是发什么疯？
灼桃被刘嗳的话气的眼睛通红，跳起来就骂道：“姑爷你是得了失心疯吗？说的这什么浑话？！家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要靠着我家姑娘？要是没我家姑娘，姑爷你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儿指着我们姑娘破口大骂？还敢说我们家姑娘生不出孩子？！你一年来结香院几回？家里就是没银子了好不好！”
“这是集香馆的大掌柜送给我们姑娘的！”
“莫说庞姨娘来要银子了！就是姑爷你来，也没有的！家里的银子都被你拿去挥霍了！姑爷你不记得了？！”
“蕊蕊小姐什么时候病了？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们上午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灼桃气的脸色发红，双袖带风的走到了庞姨娘的面前，指着庞姨娘的鼻子，气的话要说不出来了：“姨娘倒是好手段！做这样的事也不怕下地狱！”
原来刘嗳对她的怨气竟然这样的深。
如吟淡淡的想。
是啊，她的确生不出孩子，庞姨娘进门之前，家中只有她一个，自然是日夜耳鬓厮磨，可她始终没能怀上……
是该怨怼的啊！
毕竟是传宗接待的大事啊！
如吟微微勾起了嘴角，笑着对气得要杀人的灼桃道：“回结香院吧！多说无益。”见灼桃仍旧站在庞姨娘面前，吓得庞姨娘瑟瑟发抖，如吟就觉得心窝暖暖的，缓慢而淡淡的说道：“走吧，难道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回去吗？灼桃？”
有意无意的看了庞姨娘一眼：“自然是断了狗的血脉，分筋错骨继而扬灰，让它连堕入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