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别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了。夜里的汴京虽然没有实行宵禁,但街上也空无一人。月光如水,温柔地流过每一寸土地,流过每一角屋檐。
只不过在这样温柔的夜色里,别馆里却正进行着生死交替。
边宣的尸体已经被打理好,放在他自己房间的床上。其余的人经过大夫的诊治,被灌下去几碗药,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只不过是因为先前上吐下泻的,导致身体极度缺水。现在正每个人捧着一大碗热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让他俩奇怪的是,边宣不在了,居然是那个竺暘接替了他的位置,招呼深夜前来的太子殿下。
尽管院子中已经挂上了几盏灯笼,不过有几个明显是临时增加的,位置一点都不均匀,分散在各个角落中。
竺暘的脸色十分不好,即使是在略微偏黄的光照下,看上去仍在很惨白。他主动走上前,差不过是无视了姬怀,直接对梁炯道:“边宣死了。”
梁炯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敢忽视太子殿下,这个竺暘不是愚蠢,就是另有目的。他面上沉痛道:“殿下也是刚刚得知。还请你们节哀。”
竺暘垂下眼,默默地点点头。这样的他,看上去周身围绕着一种悲凉的气氛。可是梁炯却莫名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是真的悲伤。他的伤心表现得可以说天衣无缝,但是无端地让人觉得一丝不和谐。
姬怀似乎丝毫也不在意竺暘刚刚的无礼,问道:“可否让我们看一看边宣的尸体?”
“当然”,竺暘低声道,“这边请。”他伸手引路,走向边宣尸体停放的房间。
那是一间厢房的小房间,位于院子的北面。走到房前的回廊中,梁炯回头看去,就在直角的位置,是一排亮着灯的房间。那里住着其他中毒的青丘使臣。而那些房间,基本都是朝向正南的。
之前,边宣作为青丘使臣的代表,一直出面与周国交接,可见地位很高。竺暘则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一直都行走在人群的边缘。除了与梁炯说过的那几句,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被孤立的人。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啊。梁炯摸着下巴想,跟在姬怀后面走着。
看来,这位竺暘,对先生态度很是奇怪啊。姬怀默默握了握拳,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
这个时节的厢房内,已经有些冷了,尤其是在深夜。一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并非是刺骨的寒,却让人觉出一丝阴凉的气息。
屋内没有点灯,倒是月光从敞开的房门照进去。透过正对着的屏风,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后面摆着一张床,床上有人体起伏的曲线。
梁炯静默了瞬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很像闹鬼的宅子啊!不过无论内心如何疯狂地叫嚣着想退出去,他外表上还是状似淡定地拨了拨腰间的玉佩,冷声道:“烦请燃灯,这样殿下不便进去。”
竺暘点点头,倒是什么都没说,就去摸着黑点亮蜡烛。融融的烛光带来一丝活人的气息,梁炯悄悄松了口气。
蜡烛是较为昂贵的照明器物,一般的人家只用得起油灯,就像冉濮在山中的起居一样。即使是油灯,也要节约使用,毕竟灯油也是很贵的。像更加贫穷的人家,是连油灯都没有,或者很少用的。
所以别馆能够使用的蜡烛,都是宫中赐下的红蜡,边宣房间的这一个,梁炯扫了一眼,觉得它似乎比统一制式的蜡烛稍微细了一些。绕过屏风,就是一个梨木雕花的床,边宣躺在那里,身上甚至好好地盖着被子。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这些天来,与边宣的种种相处,进退有度,为人又温文有礼。甚至于,若是他能够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就会直接留在周国了。想到这些,梁炯不禁有些伤感。关键这是一个美人儿啊!他还想引见给庞降认识呢,谁知庞降刚回来,这边人就没了。
边宣看上去还算安详,只是面色略有苍白。梁炯琢磨着,从现在这状态,完全看不出有没有其他伤口。若是剖尸啊什么的,他实在是不懂,倒是可以明日让苏洛来看看。
梁炯问道:“今日在宫中吃的东西,边宣和其他人吃都一样吗?”
竺暘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道:“今日宫中赐宴,我们所有人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记忆中,并没有人自带饮食。”意思就是:我们吃的可都是你们准备的,若是有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
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来什么。梁炯在房间里查看起来。打开边宣床头的柜子,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个红色的瓷瓶。这三个瓷瓶样式都一致,排成一排,梁炯奇怪地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哦,那个瓶子里面装的是驻颜丹。我们青丘男子也都是很注意保养容颜的,毕竟有时候能否生存下去,还要靠这张脸。”竺暘道。
梁炯看向他,发现对方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说“靠武功保护自己”一样地陈述他们“靠脸保护自己”。心中悄悄赞赏了一下竺暘这不卑不亢的态度。
梁炯查看完了屋中其他物品,发现边宣带的东西很少,基本除了换洗衣物之外,就是几本音律的书。
“不知是否可以看一看边宣的尸体?”他把目光转到床上。
竺暘颔首,“当然可以。本来请殿下和先生过来,就是为了帮忙验看的。”
于是梁炯揭开那床锦被。锦被下面,边宣被摆成平躺的姿势,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衣服上一丝褶皱都没有,可见是打理的人很认真。
就连腰带上的配饰都是被整整齐齐地捋直了,仿佛是自然垂下的。梁炯的目光被他腰间系着的一块红色玉石所吸引。
“这是红田石。”竺暘一直留意着梁炯的目光,见此便主动解释道。
“红田石?”梁炯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回想着。
竺暘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便主动解释道:“看来先生知道这种石头。这是王上在我们临行前亲赐的,用来验毒。虽然贵国一定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嗯,”故作高深地点点头。梁炯不好意思说,他其实什么也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