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苏默,跟许先生时间最长?”
“是,两年零三个月。”
“都学了些什么?”
少年犹豫,道:“小戴笔札。”
黑衣官员笔尖一顿,抬起头,“许先生教你们儒学?”
“儒学是什么?”
愣了下,黑衣官员一拍额头,道:“儒学啊,就是教人天地君亲师的。”
“浩然气听说过没有?”黑衣官员换了个话题。
少年神情更懵,摇了摇头。
看了少年一会儿,黑衣官员脸色和蔼,笑说道:“放轻松一些,我看你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太紧张了?”
“前几日上山采药,淋了一场大雨,应该是染上了点风寒。”
“你懂采药?”黑衣官员惊讶问道。
点了点头,少年答道:“我在三味药铺做学徒,师傅教的。”
“这样啊……我先替你看看。”
不由分说,抓过少年手臂后,黑衣官员开始凝神。
半息过后,黑衣官员睁开眼睛,额头有汗珠渗出。
“没有什么大碍,的确是普通风寒,好好调养就是了,你底子还算不差,不必用药,是药三分毒这句话,你师傅有教过你吧。”
“您还会看病?”手臂放回到桌子下,少年惊讶问道。
笑了笑,黑衣官员擦干净汗水,道:“干我们这一行,什么都要懂得一些。”
“您真厉害!”少年赞叹说道。
“你父母呢?有件事需要跟他们说一声。”
微微停顿,黑衣官员补充道:“是有关你的事情。”
神色一黯,少年低声道:“我没有父母,师傅把我养大的。”
“你不是长陵人?”黑衣官员皱了皱眉。
“应该……是吧。”
少年不是很确定,自记事起,他就已经生活在长陵了,要说他不是长陵人,跟证明他是长陵人同样困难。
沉默一会儿,黑衣官员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跟你说吧。”
“听说过岳麓书院吗?”
“是岳麓山上的那个岳麓书院?”少年试探问一句。
“你还真知道?”
黑衣官员不淡定了,鱼尾巷最低贱的市井少年,居然听说过岳麓书院的名字!
要知道,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官职擢升,还有这次任务的原因,才能知道岳麓书院的存在,眼前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普通市井少年,他竟然也知道?!
想了想,黑衣官员问道:“许先生告诉你的?”
少年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下意识挑了挑眉,这个动作是他跟许先生学来的,总感觉那样的先生,真是帅气的没边了。
思绪一跑,少年顿时有些忧愁。
以前许先生不在的时候,因为他年龄最大,都是由他替着先生去讲课的,一堂两堂课少年得心应手,可是连着三天过去,少年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早就枯竭见底了,要是许先生再不回来,可真就坚持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鱼尾巷的少年叹了一口气,更加忧愁了。
————
“徐寇至,我害怕!”
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围坐着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鱼纹绿衣的小男孩,八九岁模样,手腕支撑着下巴,一派老气横秋的样子。
他叫薛小值,是东街薛铁匠的儿子,薛铁匠一辈子只会烧炉打铁,自然取不来这等风流名字。
薛小值的名字是许先生替他改的,因为这件事,薛小值没少跟其他孩子面前嘚瑟。
“你说苏默会不会被他们抓走?”
眼见对面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薛小值又小声问了一句。
坐在他旁边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大孩子,穿着一件宽袖长衫,粗青布料,左右腰前各有一根带子,一直垂落到膝盖位置。
这两根腰带,官名叫做“绅”,只有特殊地位的人才能穿戴,少年如此装束,说明他家三代之前也曾是簪缨佩玉的官宦人家,不然按照大秦律法,普通平民这样穿装,早就已经被抓起来了。
祖辈显赫,名叫徐寇至的破落少年白了薛小值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抓你,你害怕什么!”
听到这话,薛小值眼睛一红,眼泪当时就要下来,“真要抓苏默,那些穿黑衣服的凭什么抓苏默?”
许先生不在,苏默就是大家的小先生,这里的孩子大都亲近苏默,遇到事情宁愿跟苏默多商量,也都不愿意回家找父母解决,虽然原因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按着薛小值的话来说,那是苏默够兄弟,讲义气,每次吃酸菜鱼,从来都不忘记带上他,咱们出来混江湖的,“义”字那可是头等重要。
书上不是都说了,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薛小值从来不跟人认输,就是被欺负的再惨也都没有低过头,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苏默被抓走。
而这间屋子里,害怕的又何止薛小值一个人。
大小七八双眼睛一齐看过来,徐寇至当下就吃不消了,自己只是开个玩笑,有必要这么认真吗?有这个必要吗!
捅了捅薛小值胳膊,徐寇至讪讪一笑,不好意思道:“跟你开玩笑的,哪里有人要抓苏默,我骗你玩儿的。”
瞪大眼睛,薛小值眨了两下,“真的?”
“真的!”
“不骗人?”
“不骗!”
“我才不信你,刚才还骗我来着。”
徐寇至哑口无言,朝其他人看了一眼,皆是质疑的目光,少年顿时垂头丧气,“那你怎么才相信我?”
薛小值从凳子上站起,绕着徐寇至走了两圈,学着许先生的语气,哼哼说道:“除非你发誓,徐寇至要敢骗薛小值,就让那群黑衣坏蛋抓走,把苏默换回来。”
徐寇至一愣,随即气的牙根痒痒,好个小王八蛋,一听说苏默要出事,就跟死了爹娘一样,现在轮到他自己,恨不得立马被人抓走,有这么做朋友的吗?!
“不行,打死也不行!”
徐寇至使劲摇头,“换一个,必须得换一个!”
“换一个?”
薛小值一脸鄙夷,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发誓,以后再骗薛小值,就让薛小值吃酸菜鱼,徐寇至吃鱼骨头!”
真扎心了!
徐寇至欲哭无泪,被一个小东西给逼成这样,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鱼尾巷混下去。
咬着牙,徐寇至发完毒誓,恶狠狠看向薛小值:“开心了没?”
薛小值背着小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丝毫没有一点开心。
重新支撑起下巴,小家伙看向那间苏默进去以后,就一直紧闭起来的屋门,叹了一口气。
“苏默呀,你可一定要回来,我还等着你做酸菜鱼呢。”
徐寇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小家伙肩膀。
是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