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节在一步步缩紧，喉咙剧痛，痛到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悬空的身体在做着无意识的挣扎，但我自己也清楚，没有人来救我，也没有人能救我。
生命，就像是蝼蚁一样啊！我莫心，才十六岁，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去吗？连无谓的挣扎也做不了吗？我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然而，审判并没有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百年，也仿佛仅仅只是两三秒钟，他的手松了，一丝新鲜的空气终于灌进了我的鼻孔中，原本空洞的耳朵也逐渐听得见世界的声音了。
我仿佛听见了黑袍者的呢喃低于：“也不过如此。”随即只觉自己全身一轻，凌空飞起，摔到了芬芳柔软的泥土上，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我仿佛还听得脚步声隐隐震动，以及人声喧哗：“火弩队，上！保卫王府！”
…………
我躺在软床上，披着锦被，可我并不舒服，因为我全身到处都是擦伤与淤青，刚刚上完药，很疼，疼到无法用语言描述。
摸着我脖子——我的脖子环着一圈的乌青，哪怕稍微动一动都觉得疼——我嚷嚷道：“昨天晚上实在是太惊险了，若不是王府的火弩队来得及时，我早就咔擦一声，脖子就断在那里了。”
是的，我现在就在王府客房中修养，处于一个安全的地方，准确的说，现在通玄剑城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安全的地方。
身旁的玄金叔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玄火王道：“我侄儿初逢大难，有些失态，见笑了。”
玄火王微微一笑道：“哪来的话？贵侄既然与易生为敌，那就是我们自己人，何来笑话？”
我想活络一下脖子，然而剧痛使我停止了这么做，这让我颇为恼怒，道：“这易生这么厉害？昨晚这么多人，就没有拿下他？”
玄金叔叔道：“昨天晚上前来袭击的人，并不是易生。”
“啊？”我惊讶地抬起了头，这让我感到一阵酸痛，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问道：“那昨晚来的人是谁？”
玄金叔叔道：“他是易生的手下，独孤伏。”
我道：“那么，易生比之独孤伏如何？”
玄金叔叔道：“易生的剑术修为强独孤伏十倍！”
“是吗？”每当我对某件事感到非常惊讶或者对某件事不置可否的时候都会说上这两个字，当然，我现在的情况属于前者，独孤伏一人就可以将王府搅得天翻地覆，而易生的修为强独孤伏十倍，那他，该有多强？与他为敌的天尊们，又该有多强？
玄火王冷笑道：“易生虽强，强得可怕！但我们不用担心，他现在不敢出来？”
“是吗？”
玄金叔叔解释道：“易生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因为他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天尊们围杀，所以只能派遣独孤伏出击。而天尊们也视易生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全心全意只想杀易生，所以哪怕抓住皇族叛徒萧易水，也不对他用刑，只为作为诱饵诱捕易生，因此哪怕独孤伏闹得再大，他们也不会出手，怕惊跑了易生。当然，这对我们王族是一个坏消息，因为我们得靠自己的力量对抗独孤伏。”
神仙们的博弈并非无脑厮杀，他们有他们的博弈，有他们的权衡，有他们的思虑。易生与独孤伏沿路袭击王城立威，看似令皇族阶级与王族阶级颜面尽失，但实际上，对皇族来说，杀的都是一些小人物，不需要计一城一地之得失。
我叹了口气，忽然有些疑惑，道：“昨晚独孤伏不是已经袭击了古幽剑城了么？怎么还会来通玄剑城？”没错，就是由于得知了古幽剑城交上了火，隐玄剑城才会放松了警备，我也会因此而外出溜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玄火王哼了一声，道：“这帮匪寇，都会玩得起声东击西了。他本来袭击古幽剑城，但那里早有万里王派援兵把守，他连城门都没有进去，混战之后，一头扎进了城外密林，万里王引全军入林搜索，由于林子太大，甚至引烈剑王前来助战。谁料到这独孤伏一改平日袭击的作风，趁机出了密林，来袭击我们通玄剑城。我们撤去了防备，这才出了许多乱子。”
玄金叔叔道：“后来烈剑王虽然及时率领铁月骑兵杀了回来，但向来顶尖高手的移动速度要快于部队，要想用部队擒拿顶尖高手，除非事先扼住要道，截断其归路，分进合击，才能成功擒拿。铁月骑兵匆匆而来，自然留不住独孤伏。”
我忽然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从我昨晚被掐住脖子，做不出任何的挣扎，从生到死再到生只不过区区数秒，短到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茫然道：“那么，岂不是奈何不了独孤伏？”
玄火王冷笑道：“独孤伏也只能在这些日子里蹦跶一下，等到云宫山决战之时，就是易生陨落之时。易生一死，萧易水与独孤伏也活不了多久。”
是的，易生与天尊终有一战，这一战不远了。可是，无论这一战是多么的风光绝伦，多么的荡气回肠，是最撼动天尊影响力的传奇一战，然而，都与我无关。
我恨独孤伏吗？有点吧，毕竟我昨晚差点死在他的手里，又被他轻蔑地如扔垃圾一般随手扔在废墟里。然而易生与独孤伏终究斗不过天尊——这是几乎所有人的共识，如果独孤伏战死，这算天尊为我报仇吗？不见得吧！无论谁胜谁负，无论谁生谁死，都与我无关！
我的手拧成拳头，微微颤抖着。
玄金叔叔拍拍我的肩膀，道：“小莫你先好好歇息，休整一会，我们下午还要继续赶路，前往朝圣。”说罢，和玄火王一起走了出去。
我看着床头发呆，心中始终有一股无名火缠绕着，难言滋味。
门“吱呀”的开了，是金银玉。金银玉道：“哎哟，莫大少爷没伤着吧？”
我没好气地道：“伤倒没伤着，就是全身脱了块皮。”
金银玉坐在床边，叹了口气，用沉重的语气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太危险了，真为你捏了一把汗。”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战事一起，我们就躲在了火纹阁下的地室，上面打得精彩，可一根汗毛都没伤到我们。”
我直勾勾地看着这个“损友”，心中很想掐死他，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算了，伤心往事不要提，我道：“打到后来，独孤伏怎么样了？”
金银玉道：“哎，别提了，这个独孤伏啊，所向披靡，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只到后来火弩队来了，才让他左支右绌，四处闪避，毕竟火弩队的破坏力太大了，他们连续齐射独孤伏，造成对建筑的损伤比独孤伏还大。后来烈剑王率领铁月骑兵赶到了，他才退却。只见他捏一个剑诀，全身笼罩一层魔焰，如一袭黑风般飘走了，任多少支火弩往他那攒射也没用。”他指手画脚，口沫横飞，越说越兴奋，丝毫没顾忌我这个病人的感受。这是来看望我的？还是来嘲讽我的？
我道：“那诸王呢？府里有好几个王呢？他们出手了没？”
金银玉道：“王哪敢与独孤伏正面交锋啊？独孤伏就是来杀王的，逮住就杀，王们哪敢正面现身？只是远远地压着角用剑气远射，这对于独孤伏来说，简直就是不痛不痒。倒是府兵与王府供奉上前战斗得多。”
也是，对于王来说，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实在不易，岂能真的奋不顾身？勒令手下上前，将独孤伏打发走，躲过这一劫，也就是了。
我心中又沉重了一分，道：“昨夜一战，王府死了多少人？”
金银玉道：“玄冥境供奉死了八个，伤了十九个，玄灵境的府兵大约死伤两千吧。”
“是吗？”我喃喃地说了几声，回望窗外，只见原本连接不绝的楼宇变成了一片片空地，点缀着几栋孤零零的楼阁，所有的残垣断壁在一夜之间全被清除，所有的死尸、所有在地上淋漓淌泄的鲜血在一夜之间之间全被清洗。清晨阳光照耀下，空气清新依旧，全然没有大战的痕迹，仿佛有点像一座刚建成、还没进行修缮的府邸。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我不禁握紧了拳头，道：“金银玉，我……我忽然有一种渴望，我想修炼道术，我想提高自己的修为。”
金银玉道：“你终于想修道了？我早劝你修道，你总不爱炼。当然现在也不晚，要不我教你修炼《玄金剑气》？”
“是吗？”我道：“这是中品剑诀，你们玄金王府的镇府之学，教给我，真的好吗？还是算了吧。”
金银玉道：“教给别人当然不行，但教给你肯定可以，我相信我爹也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我一脸懵逼，又道：“你不要看着昨天我爹奈何不了独孤伏，就看不起我家的玄金剑气，这独孤伏虽比不上万玄天尊那个级数的人物，但也能匹敌普通的天尊，自然不能作为比较。实际上，在王族范围内，能跟我爹匹敌的，少之又少，能稳赢我爹的，基本没有。”
我微微有些感动，斟酌了一会，道：“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浑身是伤，怎么修炼啊？”
金银玉道：“有伤怎么了？无论是修炼道术，还是修炼剑术，都是炼化天地灵气，修为自身，只不过差别在于一个将灵气直接外放施展法术，一个将灵气转化为剑气而已。我可以先教你口诀，你可以慢慢打坐，你这些都是些外伤，不碍事的。”
“是吗？”这是一个万能的口头禅，我继续道：“一会儿还要去蓟上剑宫呢，最近事比较多，路途颠簸，修炼不太方便，要不，等会隐玄剑城了，再修炼？”
金银玉揪着我的耳朵，恶狠狠地道：“果然你还是三分钟热度，光说不练，偷懒的家伙。”
“别动，疼……”按平常，我肯定是躲开的，可是现在我扭个脖子都很痛，惨叫了一会，我正色道：“别动，我不是偷懒，我现在是真的想修炼了，之所以这样，我想学爷爷的道术。”
金银玉这才放开了手，叹了口气，颇有些落寞，道：“也是，你爷爷那么强，你当然看不上我家的剑诀。”
爷爷啊，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到底有多强？十六年了，我记忆中就没见过你出手，但你却能令整个玄金王府对你俯身贴耳，敬重有加。没错，我虽然相信友情，但也同时开始相信修为了，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我将越来越相信修为。
以前在隐玄剑城，所有人都让着我，我丝毫不觉得这个世界的残酷。玄金叔叔每次出征归来，杀的人都是以万为单位计算的，可那时，我只是觉得这仅仅是一个数字而已，并不觉得残酷，但我现在觉得，真的残酷。
你从来不让我出城，现在突然让我出来，我一路上所经历的事情，你绝对都了然于胸。我有预感，等我回去的时候，你一定会让我修炼，会让我变得强大。同时，你一定会交给我一个使命，一个艰难的使命，一个重要的使命，一个重要到让你在隐玄剑城隐居不为人知的使命。
无论这个多难，我都会接受，我都会承受，因为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平凡！
金银玉应该还没有会注意到，我的眼神，现在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锐利。
“吱呀”的一声响起，打断了我的遐想，门被打开了，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莫心，你还好吗？”
是风灵露！她笑意盈盈。有时候，沉闷已久的人经过劫后余生，反而能爆发出无边的活力，我就是这样，当然我相信她也是这样，她的精神状态很好。
“还……还好啊。”我努力地坐正，挤出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
风灵露走到了我的床边，俏生生地道：“昨天晚上，多谢你了。”
“是吗？”我很疑惑，“这有什么可谢的？”
风灵露道：“当时我就被砸倒在你不远处，大概在二十丈之内，要不是你吸引了独孤伏的注意力，当时被掐死的就可能是我了。”
还有这种事情？我可真惨。
我努力维持着“八齿之笑”，发动了技能“吹牛”，道：“这可不是吗？就凭那独孤伏？他昨晚想掐死我，但我脖子太硬，他掐不动，反而震伤了自己，所以后来打了一会他就内伤发作，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