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午后的阳光绵软温和，惠风和畅，树枝随风摇曳，甚是淡然。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出门春游，道路上不时有马车驶过，有家丁婢女随行，其中多是城中的名门家眷，一路上笑声绕耳好不热闹。
只是今日城门口的按理检查比往日严格了许多，其中兵士门卫的数量增加了三倍，更甚有僧人与修士驻扎。不远处的几个闲汉地痞远远指着城门口指指点点，其中内容隐隐昨夜南华寺失火遭劫有关。
马车挨次停靠检查完毕后陆续驶过，这些女眷们也察觉到了今日与以往的不同，收敛起往日嚣张跋扈的性子，乖乖接受审查。
“吱呀”一声，一辆毛驴板车停靠在了城门口处。
守门军士的声音机械般响起：“牙牌！”
一个戴着灰蓝色头巾的大婶小心翼翼地递上了一块木牌。
那军士对照着牌上信息把她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又看向一旁的僧人，那僧人闭口不语，军士便看向后面的板车。
“车上躺着的是什么人？”
“回军爷的话，是我家的小孙女儿。”
军士瞥了一眼道：“她的牙牌呢？”
大婶干干笑了两声：“军爷，我家的小囡囡年纪还小，牙牌还没办下来......”
那军士眼睛一瞪：“没牙牌？没牙牌不得出城！”
大婶惊道：“军爷啊，往日里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不是不查......”
军士喝道：“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时情！莫说是你，就算是达官贵人没了牙牌也出不得城！”
大婶心里一凉，忙从怀里掏出几钱银两往军士怀里塞去，又哀声道：“军爷！俺家的小囡囡早上一起来就高烧不退，找了一上午的名医都不行，医生让俺带着她去那城外十里的杏花村，您就可怜可怜俺，让俺出去吧！俺两个时辰后就回来，不耽误您的事情的！”竟急得抓住那军士的手臂不放。
那军士一把挣脱，怒道：“少废话，赶快带着你的车滚蛋！再耽误功夫，小心军爷砍了你的脑袋！”
那大婶顺势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没天理啊，没天理啊！”
周围人见样皆窃窃私语个不停。
军士气极，指着周围人群大喝道：“都给我闭嘴！”又狠狠瞪向地上不起的大婶，“赶快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婶依旧不起连声呜咽。
军士一把抽出了长刀，指着大婶道：“滚不滚？”
大婶被那亮出的白光吓得一个哆嗦，连哭咽都忘了。
这时板车上传出一个孱弱的声音：“大哥哥......大哥哥别杀我奶奶......奶奶......你快走。”
大婶大哭道：“我不能走啊，走了我的小囡囡怎么办啊！”
众人皆露不忍之色。
站在军士旁侧的僧人轻叹一声站了出来，道：“阿弥陀佛，施主，你就放这位大婶和孩子过去吧，也算积了一件功德。”
那军士皱眉道：“大师，你们不是说要严格检查，谨防妖人逃脱吗？怎么......”
那僧人叹道：“我佛慈悲，贫僧实在不忍因我寺一己之私连累了旁人。”
军士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再皱，沉声道：“好吧，看在大师的面子上就放你们一马，还不快滚！”
那大婶赶忙爬了起来连声称谢，驾起驴车匆匆离去。
那僧人看着那远去的身影，转身对周围的和尚吩咐道：“你们几个，跟上那辆驴车，刚刚我闻到了一丝妖气，但不甚确定。”
众僧惊道：“那师兄还放他们走，莫放虎归山！”
僧人笑道：“无妨，那妖气是在驴子身上，而那妖孽本相却是一条毒蛇。方才我细细查看，料想是这驴子成了精怪躲藏于这市井之中，打听到最近我们严查想逃跑，但也不排除妖孽附身牲畜的可能，你们此去多加小心，一有异常赶快传信！”
众僧齐称：“是，师兄。”
周围的几个修士道：“我们也陪各位师傅前去，莫放逃了那妖孽。”说罢便纵身远去。
那僧人刚想言明应再留几位看守城门，但众人皆遁走远去，不好唤回，只好叹气这道野散修果然不服约束。
方过一刻，又是一辆驴车驶过，只是那牵车的驴子走路慢慢腾腾摇摇晃晃，直气得车夫连声怒骂。
军士照例检查完牙牌问完情由后便摆手放行，但身旁的僧人却是眉头紧皱，随之眼睛逐渐亮起，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跑！”
军士气笑，若真是妖孽，你这一吼岂不是打草惊蛇？但那和尚已经不听言语，运起了手印向前劈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车夫闻言大惊失色，弃了驴车拔腿就跑，数位守卫见状便在那僧人的带领下追向那纵逃的妖精。
“有妖怪啊！”
“妖怪吃人啦！快跑！”
城门口已经乱成一团。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驴车出了门后便摇摇晃晃走入城外林中，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杏花村。
张婶扶着女孩走入一间茅屋之中，房门一关，张婶便转身一把掐住女孩的脖子低声喝道：“小贱人，我按照约定送你到这来了，我孙女身上毒药的解药呢？”
女孩正是陆殷，只是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也绑成两个发髻，又用毛巾敷住额头，脸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膏药使得她看起来极为憔悴。若不细心观察，真看不出来她就是那个瞎了的女孩。
陆殷努力把张婶推开，连声咳嗽道：“我......怎么知道！又不在我的身上！”
张婶大骂一声上前左右开弓扇了她好几个耳光，把原本清瘦的小脸打得红肿淤紫。
“你这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小贱人，小婊子！”张婶咬牙道，“我的小囡囡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活活掐死你这个贱人！”
陆殷捂着自己的脸恨声道：“老母猪你吼什么吼！再喊老子就让我朋友把解药扔掉，让你那孙女活活病死在床榻上，活活坑死你窝大小母猪！”
张婶气苦，但又真怕她失约不给解药，直恨的浑身哆嗦。
陆殷喘了几口气后把身子转过一边，这位房东张婶待她其实很不错。这几日吃人家住人家，虽说是一场交易，但人家也没看在自己是个瞎了的死丫头的份上坑自己的钱，还多次帮自己的忙。若不是为了逃出去，自己真不愿做这般忘恩负义之事。
陆殷把语调尽量放得平缓愧疚：“劳烦您先在这里稍等，莫出门被人发现，我朋友摆脱了纠缠回来后一定如约给您解药。”
张婶瞅着女孩的脸哼哼冷笑：“但愿如此。”说罢便坐到了屋子的另一边，一寸也不想与她多挨。
陆殷听着那头传来的低声涕泣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阳渐渐沉了下去，晚风渐起，晚霞如血，可伊人仍然不见踪影。
陆殷开始有些不安。
小乔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按理说她早就应该过来了的，莫不是被那群和尚们抓住了？那么机灵的丫头......等等，若是她被抓了，我该怎么办，去救她吗？怎么救？若是不救，怎么过得去自己的良心？
若是没被抓住呢？小乔浑身一凉。
张婶突然出声道：“小贱人，你那妖精朋友呢？”
陆殷强自镇定道：“她一会就来。”
张婶冷声道：“半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陆殷道：“她路上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情，麻烦您再忍一忍。”
张婶抬头看向了窗外满天的猩红霞云沉默半倾，缓缓出声道：“俺的那小囡囡今年过完年后就是十岁了，长得是又可爱又水灵，街坊邻里的都夸俺那小囡囡。”张婶的语气变得很轻，“俺打算今年等她过完生日后就给她说门好亲事，对象俺早就想好了，就是静安书院里王先生家的小子。那小子认得字，会读书，平时又跟俺家小囡囡走的近，俺觉得王先生一定会答应这门亲事。”
屋里很静，只有张婶一个人的说话声音，因为没有点蜡烛，隐隐只能看清张婶的眼睛亮的逼人。
“俺的那儿媳妇没那福气，生完囡囡后不久就走了。俺那儿子也不孝，丢了他五十岁的老娘去了别的县城，十年了也没个音信，真真正正两个混账。”
“俺有时候想想，等囡囡再长得大点就带她去找她那混账的爹，问问他怎么狠心丢下自己的老娘和亲闺女走了这么久。”
“俺儿子在的话，俺不会受欺负了。”
张婶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鬼哭狼嚎哭得泼妇骂街。
陆殷想过去拍拍她的背，又想掏出刀乘她不备把她杀了跑路，但是手抖得厉害终究没有掏出来。
张婶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和鼻子，站起身来抓着陆殷往外走去。
陆殷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挣脱，颤着声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回城里，要是我的小囡囡死了，我就杀了你给她报仇。”张婶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
陆殷大声道：“你疯了吗？你带我回去，你的孙女就再也得不到解药了！你放了我，我找到我朋友一定把解药给你！”
张婶道：“我不信，你跑了怎么办？我抓住你，你那妖怪朋友说不定还会回来救你。”
陆殷扭动着身体怒道：“你带我回去，我就死在这里！让你永远也得不到解药，也报不了仇！”
张婶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喝道：“闭嘴！”
陆殷捂着自己的脸心里恨极，但终究还是没有掏出刀来。
杏花村离城不过十里，一会功夫已经遥遥在望。
陆殷的双手被一根路边遗留的老旧麻绳紧紧缚住，张婶牢牢地抓着她的肩膀，她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更何况现在又累又饿，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城门在即。
张婶早已拿破布条堵住了女孩的嘴，就连身体也用一件宽大的披肩遮住，只是头发早已被其打散，披散着盖住脸面，但这样起码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还是被守卫拦了下来。
张婶忘了陆殷没有牙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