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笔尖反复划过纸面,干净又细腻的画面随着悦耳而有节奏的摩擦声出现在纸面上。
“嚓。”
笔画歪了,擦过了画中人脸的一处。
尘顿了顿,拿起橡皮,试图轻轻地擦掉画错的线。
意外的这笔来得比平时更重,橡皮擦得人像若隐若现,那划过的痕迹却依然清晰可见。
尘皱起眉头,把纸揉成了一坨。
尘拿出另一张纸,画起了相同的画,线条细腻且干净。
“嚓。”
揉碎。
“嚓。”
揉碎。
“嚓。”
......
悖论体的尘——[影],手中托着漆黑的正四面体,缓缓升起。
Iris判断出无法取胜,想要逃跑。
“嚓。”
[影]伸出左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凌空划过。
Iris的脸顿时像被画歪了一笔涂抹一般,诡异地被拉扯出一条略微弯曲的线。还来不及反应,Iris的身体就开始一点点淡去、消失,最后只剩下那一道像画歪了一样的痕迹,不自然地停在空中。
随后,整个世界像一团废纸一样折叠、皱缩起来,没有破坏,也没有壮观的灾难,星球之间的距离随着世界的皱起迅速缩小,又在接触时重叠着皱起。
在皱缩的世界后面,是另一层看似相同的世界。
Iris被影用类似的方式划过,世界再次皱缩。
划过,皱缩。划过,皱缩。
影的动作渐渐加快,就像梦境中的尘,划乱画面的画笔越来越粗暴,揉碎纸团的动作越来越迅速。
直到一张纸在被揉碎前,就被尘的画笔绞出了一个洞,尘端详着那张带洞的画,用力揉碎后扔进了垃圾桶。
“揉成纸团扔掉就看不见孔洞和乱笔了。”
影面前的最后一个世界逐渐折皱着,坍缩、破灭。
尘停笔了片刻。
短暂的思索后,尘画出了并排坐在高楼顶端的两人,肩靠着肩,仰望着星空,脚下和身后遍是闪耀的霓虹。
......
终于,世界皱缩消失后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画面。
影放下了手中的正四面体,身体扭曲着变回了尘。
尘站在一座高楼的顶端,远远地看着前方的另一座楼顶上并肩坐着仰望星空的两人。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真的能看见以往看不见的星空呢。”女生说着。
“也终于远离了人潮拥挤的地面。我以往,觉得烦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吹着在地面上吹不到的冷风,吹得我摇摇欲坠。”男生说道。
女生缓缓把头靠上了男生的肩膀,挽住了他的手臂。“从今往后有我和你一起摇摇欲坠...Arce。”
“谢谢你,Iris。”男生也缓缓把头偏向了女生。
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听着。
“影换回了我,也就是说现在剩下的这个时间线已经不会有威胁了。”
尘活动着手指,漆黑的正四面体从掌心浮现而出。
“但我仍然觉得不够。”
尘手掌用力一捏,连那正四面体也一并折皱了起来。
此时的世界和尘一同,折皱着,扭曲着,碰撞,坍缩,然后消失。
......
“我仿佛渴望看戏的孩子一般,厌恶落下的帷幕,犹如人们怨恨障碍物...”
“冷酷的真相终于暴露无遗,我毫不突然地死去,可怕的曙光笼罩着我。”
......
尘在水面上醒来,周围却不再是一片漆黑:天空中飘荡着虹彩般的极光,水面也倒映着极光,熠熠生辉。
“没想到你居然会连自己一起毁灭。”
尘随着声音望去,一个人影在水面上缓缓向尘走来,背后流淌着蝶翼般的虹彩,神圣而美丽。
终于,那人走到了尘的面前。微卷的亚麻色齐肩短发,辉映着虹彩的眼眸,玉石般的肌肤,米白色的长袍流动着勾勒出曼妙的曲线,神圣、端庄且美丽,仿佛皮格马利翁的雕塑——一座活过来的雕塑。
“伊利斯(Ιριδ)...虹彩的女神。”尘说出了她的名字。
“叫我[虹]就好。”虹笑着轻轻挥手,水面随之扭曲着,升起了石灰岩和大理石的立柱、圆桌和矮椅。
虹示意尘坐下,娇艳欲滴的水果和斟满美酒的酒杯在圆桌上扭曲着出现。
“被你的悖论核心吞噬时,我还以为这上万年的旅程终于要结束了,竟然还有点高兴。”虹笑着说,“现在看来,倒是你帮我解脱了在那个世界里数千年的囚禁,还得感谢你。”
尘的视线短暂地在水果上停留了一下,转到了虹的脸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毁灭那个世界,我也会像你一样被困在那里几千年。”
虹皱起了眉头。
“你毁灭了那个世界?”
“嗯。”尘肯定道。
虹叹了口气,依然微笑着,笑容却染上了一丝苦涩。“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命运,或许那也是你的命运吧。”
“我无法理解[命运]这一描述。”
“以后慢慢会理解的吧...唉,”虹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曾经在我成为并行悖论之前,我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尘疑问道。
“每天在阳光洒下时醒来,穿过柱廊,坐在奥林匹斯山上的阶梯前,等待着需要我带给民众们的消息。赫尔墨斯总是跑得比我快,但他不能听见所有人的声音。所以,很多消息必须由我来告诉城邦里生活着的人民。”
“你曾负责向人民传递信息。”
“是啊,每天传递完信息之后,大家都会聚集在主殿的柱廊里,在缪斯的歌声里起舞,在伽倪墨得斯倾倒的美酒里沉醉欢愉。美酒,鲜果,音乐和美好的人,这些曾让我感到无比厌倦。”
“神也会感到厌倦?”尘眨了眨眼。
现在的自己大概是不会感到厌倦的;厌倦也是一种情感,尘已经失去了厌倦的权利。
“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什么神,只是被称为神。我们只是比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更多一些,于是聚集在奥林匹斯,维持着山下人民的幸福与安定。”
“听起来更像他们的领袖。”
虹尴尬地笑了笑。“也算不上什么领袖,最终还是没能守护好奥林匹斯和山下的土地。”
“为何?”
虹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你——还有项弘,所见过的那样。凭空出现的星星从天而降,奥林匹斯山上的人们有不少都被变成了悖论体,失去了自己的心,奔到山下,屠杀幸存的人民。”
“那你?”
“我的父母和姐妹都变成了扭曲的悖论体。我同样被坠星击中,却留住了自己的心...”
“幸运。”尘转动着眼睛。
虹叹了口气,伸出手抚摸着尘的脸。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也没有答案,而这,你应该也能体会到吧。”
尘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脸是不对称的,是缝合了鸢和自己的身体的模样。
“我被自己的孪生姐妹阿尔刻杀死,然后在陌生的世界醒来,摸索着才慢慢地理解了这场旅行。我时常感到孤独,一天比一天怀念以往的生活,以至于我在这旅行中途的狭间里都制造出曾经那些生活的幻象,在旅行的间隙回忆过去。”
“我也在试图回忆过去,但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真正的过去。记忆的来源太多了,只觉得那些记忆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那倒也无妨,其实都是你。只要还保持身为并行悖论的自觉,就能保持住自我。”
“你提到,悖论体和并行悖论。有什么区别?我无法读取这部分记忆。”尘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这方面的话,恐怕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鸢皱起了眉头,“原生悖论体似乎是以寄生的形式侵入到各个世界里的。而按照我以往所见,又不是所有的原生悖论体都会让生物变为悖论体;那些没有发生转变的,甚至完全看不出来寄生与否。而那些变为悖论体的,都会拥有不同类型的,[超越法则]的能力。”
“[超越法则]?”
虹在空中用虹彩画出了一个圆。“就像这样。依照物理法则,光线是无法被凭空捕捉、定型的,但对我而言就可以轻松做到。”
“的确按照世界的常理来看,这并不合理。”尘转了个角度来到虹的身侧,“但实际上这在我们看来是合理的——这里的光线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穿过世界的部分被相应世界的人看见了。”
尘眼中的红光闪烁了一下。“我理解了。高维度对低维度的干涉,低维视界有限所以就成为了[不合理]的现象;就像限定了观看角度的魔术。”
“不仅是魔术这么简单。”虹顿了顿,“并行悖论是特殊的悖论体,在拥有这种[超越常理]能力的基础上,还能反复进入不同的低维度世界。”
“无信息损耗的维度升降。”
“是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悖论体干涉到低维世界的时候,总会带来强度不同的维度震荡,引发维度扭曲,导致世界轴的错乱;你曾见到的那场坠星雨末日就是如此。”
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左手依然是熟悉的人类皮肤,右手则是结构层次分明的机械。
“所以,毁灭那个世界的相当于还是我——过去的现在的我。”
鸢点了点头。“我那时也问过你,是否要和我们一同旅行...”
“我也还记得。”尘打断了虹,“你的旅伴们呢?”
虹摇了摇头。“自从几千年前我被困在这个世界,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如此之多的平行世界,我想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了吧...”
尘低头沉默。
“或者,今后你来做我的旅伴。”虹笑着说。“毕竟刚刚那个世界里的我也爱上了你。”
“我拒绝。”尘毫无波澜地说。
“我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你的意识一直被压制着,与我度过那个世界里美好时光的是名为[鸢]的机械智能。而[鸢],已经在这里了。”尘动了动自己的右臂,发出机械运转的摩擦声。
尘说完唤出漆黑的正三角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虹微笑着看那颗漆黑的正三角缩小消失,终于是趴在圆桌上小声啜泣了起来。
“独自一人...为什么我要是这种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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