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家二小姐,一个以老巫婆混迹皖南一代的世家名媛,第一次碰见季泽诺,是在皖北一个出版社门口,当时他被人打得鼻青眼肿,瘫坐在台阶上。出版社的人出来赶他,因为没有成效愤愤的踢了他两脚,边踢边咒骂着,表情是杀鸡时衣服沾上血的厌恶。
季泽诺特别像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侦探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因为故事太过深入人心,导致我至今都记得里面的一些片段:
他已经四五天没有刮脸了,鼻子痛苦地皱着,脸色非常苍白,就连那些细长的疤痕都不明显了,双眼如同在雪堆上戳出的两个洞。
季泽诺的两只眼睛不仅如雪堆里戳出来的两个洞,效果还十分相同,冒出的寒气能把人冻死。我因那双眼迟疑了一会,等我回过神时,发现出版社的人还在骂骂咧咧像踢垃圾一样把沾着狗屎的鞋底往他肚子上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人和畜牲的比例为一比一百,这比鸡是从鸡蛋里出来的更让人容易理解,但没有哪个出版社出来报道这件事,说不清,或许出版社也是个装着电风扇的猪圈,谁知道呢?我抓着一把鸽子蛋有些不耐烦,呼了几口气,感觉一路狂奔的燥热退去一些,就甩着高跟鞋骂了出去,为一张照片磨磨唧唧耽误大半天,隔应死个人。
“三青二混子,都他祖爷爷得给我停下,他是沈家二小姐的未婚夫。一群畜牲赶紧滚开。”
我边吼边把刚刚买到手的项链扔出去,一群人被我唬得没反应过来,沿街乞讨的却蜂拥而至,主要被砸的都是围在最外面想挤上去补一觉脚的傻憨憨,很可惜虽然项链上面的钻石很大,但远没有路边板砖有杀伤力。
路边身上全是洞或身上全是口袋的扒手们把‘武器’洗劫一空时,出版社的人才反应回来,一边懊恼自己错过不义之财一边带着滑稽帽子的‘绅士’对我点头哈腰,如果不是季泽诺明显撑不了太久我都想开个道歉会,很抱歉我今天没有在口袋里装一些饲料,枉费了你们拿着工资尽力摆出的拱鼻子讨食姿态。
我费力扒开人群走到季泽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站直了,跟我走。”
根据我脑海中的情节,我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学着在侧面向他眨了眨眼,如偷婚的登徒子,悄声问道:“你能行吗?还能走吧?”
他没有看我,把身体靠在我身上,其间脚滑了好几次,终于勉强站起来,我预测他身上的伤比脸上的还要惨烈,几个不大的动作他至少皱了十次眉,靠在我身上那一瞬,似乎是碰到哪块伤处,他剧烈得颤抖一下,我不得不半抱着他以防一起摔倒。
出版社的人出来的越来越多,都抢着抓拍沈家新闻。我留下剩下人断后,一个人拖着男人去找车。季泽诺开口第一次和我说话前,吸了一口气,我笃定他有吸烟的习惯,但还不确定有没有大麻。我非常痛恨这个东西,暂时从他的呼吸中我还没闻到还没有那个臭味,不然我会立刻把他扔回猪圈。
“漫长的告别。”
“什么?”
“你好,侦探小姐,谢谢你的善意解救。”
我把他塞进车厢,抬头时正好看见司机转过头看瘫在后座的季泽诺。
“王记山楂铺,快一点!”
我深刻知道,再说多一点,这个司机就会立刻把我送回沈家,所以全程我都紧盯着司机,说实在的,沈家除了住在动物园,最大的好处就是蒙声作大死的技能,我爷爷闷声把县长干掉了,我爸爸闷声把高官干掉了,今年我的哥哥又闷声把商会会长干掉了,所以沈家闷声总会给人一种恐惧感,司机不敢再偏头偷看,一路没有绕路得平稳开到王记山楂铺门口。
这一路没有人挡路,因为已经罢市,街上行人不多,司机开得速度也快很多。车上没有医疗用品没办法包扎,季泽诺一路都是昏昏沉沉。等我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时,季泽诺已经连抬起手都费劲,只好又叫几个伙计把他抬进屋,又吩咐司机先回沈家把车留下,看着司机没有在岔路口转弯我才放下手枪转身跟着抬人的伙计走进店铺。
这一天如果到这里还不能消停,我就只能把这男人杀了来喘口气。王记山楂铺是我外婆的产业,见我来了立即关了铺子让工人提前离开,整个皖北我只愿意在这里好好睡觉。该让人庆幸的是,没人再来和我说什么沈家大姐沈家少爷,我窝在铺子里睡到第二天中午,如受洗礼。醒来时,季泽诺坐在床尾,头歪着看枪,食指勾着扳机,好巧不巧,枪口正对着我。
我慢慢坐起来对这样的醒来礼见怪不怪,摸着食指指甲,提醒道:“上次用的时侯正在涂指甲油,不小心蹭上去别介意。对了,你坐的地方离我还是太近了,从我知道枪开始,我的身上就没有少过枪。”
季泽诺的手松了松,枪掉在被子上,他笑时左脚会有酒窝,让我想起前天酒醉后还剩半壶的洋酒。
“沈二小姐涂个指甲还要费心杀人,果然劳苦功高。”
“说的不错,就是昨天,我这个劳苦功高的,为了救下你少杀五个人,所以,恭贺季少爷救人五命,胜造,胜造三十五级浮屠。恭喜恭喜,来世定能投个好胎,免去苦难,最好胎死腹中。”
等我说完,季泽诺却笑了起来,两眼看着我像是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我从小看惯人演戏,最能看破真假,这时也知道他此刻是真心觉得好玩才笑得这样不加收敛。
“你最好拿着那把枪,指不定我马上就忍不住杀了你。”
“侦探小姐,我造了三十五级浮屠也是恳请阎王,给姑娘一个好去路,再别为人。”
这话说的轻浮,我从醒来就忍着的怒气,在他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就刹不住了,手起棒落,一棒槌把季泽诺敲昏过去。
“欠打,屁话多的要死。”
门外的司机应该等了挺久,听到我这声棒槌敲头的信号,便推门进来汇报。
“小姐,大少爷让您先往南避避。”
“还往南,从北平到武汉再到皖南,这次去哪。”从爷爷开始,每一代沈家都会往南迁,从吃米到天天啃馍,打破富不过三代咒语的沈家全靠一次次水土不服把钱存下来。
“台湾。”
我抬眼看了看司机,把男人刚刚放下的手枪收起来,我很明白这男人刚刚确实想杀我,而且刚刚确实能杀了我,只是不坚定才成了现在任人宰割的样子。我身上哪还有枪,昨日突然听到他在出版社门口被人打了,抓一把鸽子蛋就去救人,就是一块板砖都能把我直接送西天,多好的机会一大伙人白白浪费,休息也休息够了,不回家就真的要被挨骂,踢开男人压在我腿上的手臂,利落起床。
“先把这男人给我弄回家。台湾我不去,和我哥说,他二妹怀了,别想着把我嫁给什么将军上校。我就钉在这儿了。”
沈家都是一个臭德行,她奶奶在她还不知道枪以前就和她说过:可积富贵却留不住人。往前数一百年,爷爷杀了妹婿县长,举家逃到武汉,为权势把自己女儿嫁给高官,不到三年,沈家姑姑横死街头,一尸两命,状告无门,现在的沈家家主一个榔头,举家再次迁移到皖北。好巧不巧,就在我长到嫁人年纪开始惶恐去路时,我哥杀了我姐夫,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家老少无数双眼睛瞅着耗费心力培养的大学士闷声不响杀了人,身份没换,我大姐的丈夫,职位有所改动,徽商商会的会长。我顿时喜笑颜开,这下好喽,我铁定嫁不出去了。
司机把季泽诺抬到车里,我拿着刚炒好的山楂球在车旁想了片刻,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厢不大,我必须把季泽诺往里推一推让他的头搭在我的腿上,移动他上半身时,发现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脸上的伤也处理了,因为还没愈合,移动过程中他闷哼了好几声,声音莫名让人尴尬烦躁,坐在车里他的头搭在我腿上,顿时手脚都有些无措,只能垂头眨眼睛。这是我第二次仔细观察这个男人,凌厉的眼睛闭上后,男人整个面庞就少了很多锋芒,额头上有很多细碎的伤痕,现在已经变成浅白色,因为有刘海遮挡,平日里很难看到,我忍不住戳戳他酒窝的位置,这男人惯不爱说人话,我心里一下有了主意,等回去了,要用洋酒给他灌醉。
“二小姐,少爷吩咐让您这几天先别去找大小姐。”
司机是大哥身边的人,向来所有事情听大哥吩咐,在她身边只不过是监督,监督她干了坏事有没有人来擦屁股。
“大哥回去了?”
“没有,警局那边还在打理。”
我点点头,因为大姐夫的事情,大哥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爸爸各处找关系砸钱,可是警方就是不放人,嘴巴张得越来越大,似乎想活活把沈家吞了,甚至暗暗给出版社放消息,昨天她半路截回来的照片就是警方暗下里调查大姐时偷拍到的证据。
照片被她截下来了,没有实质证据,出版社也不敢贸然和沈家作对,毕竟沈家南有盐北有矿,铁路和工厂建设都是沈家在支撑。我想事情想得出神,感受到手指有微微动作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戳着男人的脸颊,被我打昏的男人也不知在何时已经醒来,突然的对视,那双总带着嘲讽不甘的眼睛就在我手指可碰到的地方,我心中一乱下意识,鞋跟用力踩了一下右脚背,略有不同,收回神志,我把手指盖上去,稍有温柔,不可视。
沈家门口立着两个人,矮个子的眼睛黑亮让人如醉星海,另一个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模样,我扫一眼听司机介绍说是新来的仆人便招手让两人过来搀着季泽诺。路上时司机和我说了有人去沈家,我急着见人,吩咐了把季泽诺送到的房间就匆匆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