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重要吗?”他反问,执剑抬起了手。
两剑相抵之时,无忧盯着他的双眸问他,“重要,我要知道为什么当初告诉我妖魔可憎,绝不可堕入魔道的人如今与我兵刃相见!”
剑刃相击如同锤炼,触之即离,而后再度相碰。
“因为错了,我觉得天道错了。”他轻声呢喃,在剑刃停在耳边时看向对方,“无忧,魔道和堕神是不一样的。”
修行魔道,未必会迷失本心,但堕神,却是必然会走向疯魔。
“今日你若是不能杀了我,他日再见,我身后必是骨山血海。”
无忧想要反驳,却见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缓慢地染上鲜红,不由得持剑退了一步,“师尊……”
“我从未教过你在敌人面前退步。”他已是举剑向前。
无忧下腰躲过,抬手挥剑与他缠斗几招后站定,“我知道了。”
再无退意,再无犹豫,剑意已成。
在一旁观战的人忽有所感,抬头看向了远处的某棵树。树上的少女也没有闪躲,甚至没有理会他,只直直望着打斗中的两人。
微皱眉头,却没有离开原地,视线放回到无忧身上,只分出一丝心神,以防那人做出什么对无忧不利的举措。
林若清极力维持住脸上的冷静,右手掐入树干,渗出了血液。
明熙走出祈安的时候,初一就告知了她。
没有任何犹豫,转身便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跑了起来。对于容易行的劝阻也是一概无视,在对方出手阻拦时,直接挥掌将人击飞,一双红眸如血般鲜红。
她的道是他,为了他,她可以所向披靡。同时,若他彻底入了魔,那她自会陪他落入那万丈深渊。
在看到与明熙见面的那两个人时,她甚至想直接杀了他们。这样,神尊大人就不会死在那人的手上。
可以初一阻止了她,“冷静点,你若是真心想他重回正道,就冷静下来。”
所以,她站在远处的树上,看着那两人执剑相向。
“仙家,神尊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问题问出,“他是一直都有意让那位仙子找到他吗?”
“小箐村,吴颂欢,沈才颐,安天乐……”
是那些孩子们。
“桐州城,长安茶庄……”
原来那个茶庄是为了让他们知道。
“祈安,容易行。”
所以神尊大人一直都在给那位仙子留下信息啊。
林若清生不起半点怨气。因为最开始就是她逼迫他跟着她走,他答应会陪她一程,而这一程,只到祈安。之后容前辈会把他们之间的因果了结。
她还能怨些什么?他把路都铺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只等那位仙子前来,就能把最后一件事都处理完。
从一开始,她所做之事,就是徒劳。
所以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应下,陪着她走这一程。
从一开始,她就输得一败涂地。
明熙已经和无忧过了百余招,心头萦绕的暴戮之气已经快要彻底占据心神。他知道,没有时间了。
本是两剑相迎,剑尖相指的局势。
明熙的剑却忽然破碎,随后他以心脏直直迎上那利刃。
如果她知道了,会哭吗?
明熙缓缓闭上了眼,而后失去了所有意识。
无忧看着手中的剑穿透了那人的心脏,看着那人的身躯一瞬间消散为光点,一时回不过神来。那是她最为敬重的师尊,是天上天下最伟大的神尊。
“无忧。”观战的人上前拥她入怀。
手中的剑重新化为灵力回归体内,无忧伸手回抱,埋在对方怀中哭泣。
与此同时,碧霄之上,某处蒙上阴霾的神殿顷刻间化为乌有。时刻关注着的几位尊者不由得怔住,而后立即占看,看到了明熙在无忧剑下消散的那一幕,才敢肯定自己的认知。几位尊者的反应都很快,在确认事实后就把消息散布了下去,并派出小仙去寻那位诛杀了堕神的人。
在楼阁之中疗伤的容易行听到消息后,不由得苦笑,轻声呢喃,“连那么厉害的丫头都逆不了天道吗?”
世人只知无忧仙子灭了堕神,一时盛誉推崇,上界也认可了其爱人的身份,不再阻拦两人结为伴侣。
却无人知道,那两剑相指之时,站在树上的少女闭上了鲜红的瞳眸。
你还是要和她打,我不拦你。你想要为她立名,也由着你。只是,我不想你死。
利剑直逼心脏之时,那双红眸睁开,林若清忽然弯起了眉眼,然后用自己的心魂死死护住了他的神魄。
你要以命帮她立名,我阻不了,所以,我用命护你,你也阻不了。
而明熙在山林中醒来,再不见那人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了。
“你后悔吗?”突兀的声音响起。
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动作,明熙的脑海中浮现出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事物,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还存在于天地间。对于那道突兀的声音,他也能平静地回答,“我后悔没能瞒过她。”但不后悔堕神,不后悔为徒弟立名,也不后悔陪她走一程。
初一接着发问,“以命换命,你会换吗?”
“会。”回答得毫不犹豫。他本就没想着活下去。
初一同样回答得不假思索,“她不会。她想你活着,好好的活着,重回尊位,问鼎天道。”
“我换。你能让她回来吗?”他没得到回答,于是又开口,“什么代价都可以,请你让她回来。”
“为什么?”
……因为她不必以命相救,我不值得。因为她心有大爱,应当有更好的人生。他却说不出口,那不是理由,不该是他的理由。
“你觉得,她是为什么?”她是为什么会以命相救?
明熙沉默半响,却只能回答四个字,“……我不知道。”
爱是最难悟的道。
初一可没打算接受这个答案,“你确定吗?”到了这般地步,还看不清那颗心吗?或者说,还没能走出天道的桎梏吗?
“什么?”明熙难得的怔了怔神,确定什么?
初一直接点明了林若清的心意,“她以命护你,是心悦于你,那你愿意以命换命,是为什么?”
明熙不由得沉默。
是因为因果?因为自己受不起这份情?因为天道如此,他不能欠人因果?
“你可想清楚了,你对你徒弟的情感,和你对她的情感,好好地想想。”初一不再出声,只等明熙发现真正的答案。
感动不是爱,习惯也不是爱,愧疚也不是爱,爱是最难悟的道。因爱入魔,以何脱身?唯爱而已。
他想起那清澈透亮的红眸,他想起那小心翼翼的话语,他想起她带着他走过农田,山林,大漠。他想以命换命,是想换回那个活生生的灵魂,想换回那个不敢与他对视,却敢动手打晕他封他灵力的姑娘。
“我亦,心悦于她啊……”一头白发再度染上墨色,一身堕神的魔气尽数化去,心境清明,悟道,他是她所爱着的那个圣明的神尊。因爱入魔,因爱成神。心有大爱,却也独爱一人。“换她回来,什么代价我都接受。”
“你已重为神尊,确定要舍了尊位性命,去换回一个平平凡凡的渔家娘子?”初一再度发问。
“确定。”重为神尊又如何?“没有她,我离堕神不过毫厘。”
那熟悉的人在眼前现身,却哭成了泪人。她以命魂护他,初一替她挡了挡,并让她先藏起来不要出声,未曾想过会听到这么一段话。
明熙看着眼前咬住下唇也忍不住泪水的林若清,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了欢喜,虽然弧度不大但却是真真切切地笑了,同时也已经做好了自己神魂俱灭的准备。
却听得一声,“缘分不易,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