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修天道无红尘，清月何故明众生？
他修的，是天道。万万大道之上，最为正统的天道。出身世俗的往事早已埋葬，他能记得的，不过是所修之道与应行之事。
所以妖尊破界，连通妖凡两界之时，他顺应天命，亲手诛灭了那位妖尊。
宝剑穿透心脏，她扯出一抹苦笑，伸手捉住他的衣袖，问他，“神尊，你的道是什么？”一双琉璃瞳眸蕴含了太多情感，他看不懂。
“天道。”毫无感情的两个字说出，他看着她就这样消散，再度化为天地灵气，等候下一世轮回。
他会不会与他们一般也拥有轮回？
明熙曾疑惑过一瞬，便不再纠结。他只要顺应天命就好了，有没有轮回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知道的是，他欠了她一条命。
于是他将她的转世收为徒弟，亲自教导。
容易行说他很护犊子，对徒弟百依百顺的，有点不像他了。
明熙却清楚，这是因果。从他看见小无忧那双琉璃眸之后，他就知道，他只有一个选择。这同样是天命。以命偿命，再不相欠。
本该是如此的。
只是没料到会再牵连到别的命数。
她就像是突然生出的枝芽，措不及防地生长在大道之上，又坚韧地伸展枝叶。
与天道不合的，消灭就好。
但下不了手。
这根枝芽小心翼翼地探过来，又不容分说地缠上，并将人带到了俗世，然后绽开一朵朵娇艳的花，将美好与闲暇送到面前，让人不舍得拂去那盛开的鲜花，更不舍得折下那焕发着新生与希望的枝芽。
那双红眸是他见过的唯一一双清澈透亮的红眸，像是入了魔却又能清醒地靠近他。
她和妖尊不一样，但他依旧没能看懂。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她和他之间的因果不会维持太久，容易行可以帮他这个忙。
明熙以为，他可以绕过那根枝芽，继续走他的大道，最终走向他的归宿。
本该如此，不是吗？
直到他在山林中醒来，知道了那根枝芽用自己给他换了一条道。明熙是沉默的，他后悔了，他应该将枝芽移植到其他的道才对的，他应该再仔细一些的。
我想换她回来，却不是因为和无忧一样欠下了因果，仅仅是我想她回来而已。
若是她能回来，尊位性命，舍了又何妨。
明熙第一次知道，仅仅是看到那个人，就足以让人满心欢喜。
林若清……
“……神尊，神尊大人？”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唤回了明熙的思绪，他睁眼看去，那双眸子就低了下去，眸子的主人继续开口，“管事说出了新茶，想请你去看一眼。”
“明熙，”他看着她，强调着称呼，“我已经不是神尊了，我是明熙。”
她张了张嘴，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管事说出了新茶……”只是有些心虚，逐渐收了声音。
明熙盯着她，不作回应。
林若清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了，不如说她的双眸已经掩盖不了她的慌乱。“……我去看看炒茶那边。”说着就想离开，被明熙一把捉住手臂。
明熙看着不敢看他的人，轻叹了一口气。
自那天与无忧一战以来，已经一个月了。他以为她冷静下来后就能习惯了，却没想到会变得越来越怕他了。若不是那个声音跟他说过，他都不确定她当初是为什么会来找自己了。
林若清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知道对方在等一个称呼，但是她没有办法说出口。怎么能直呼神尊大人的名讳呢……虽然神尊大人没有重回尊位的想法，但是大人就是大人，即使不在尊位，也是不能怠慢轻视的。
“……就叫一声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吗？”明熙垂下了眸子，似是感到了落寞。
林若清自是不忍，心生愧疚，咬了咬下唇，“明……”
“小明！你果真没事，我就说嘛，堂堂一位神尊，怎么会……”闯进来的人看到明熙就笑开了颜，说着说着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额，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我去看看新茶。”说着人已经挣开了他的手，闪现在门外。
为了逃开连法术都用上了。
明熙收回被挣开的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来人。
面对凝视毫无压力的人悠然一笑，“别这样嘛，我这不是知道神尊大人还活着所以就激动了点嘛。”容易行又往前了几步，压了压声音，“怎么？你不修天道了？”
天道无情，容易行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知道，神尊在斩杀妖尊之后，就避不开因果了。只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直视明熙的眼睛，寻求答案。
“神尊已经殒落，这是事实。”他回答得简洁，但容易行却懂了意思，世间大道万千，但修天道的只会是受天命的神尊。
“挺好的，要不要入我门下？”容易行随口开了个玩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收起了笑容，“无忧丫头过几日结侣大典，你去吗？”
“因果已了。”他摇头。
“你好像看透了什么。”容易行盯着对方仔细观察了一会，嘴角渐渐翘起，“小明呀，来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
在容易行向明熙发问的时候，林若清则躲在了茶园里。
眼前的茶树是新培育的树种，冒出的嫩芽还有点发白。林若清望着那一点白色发起了呆。明熙的头发已经变回了黑色，不用再做什么伪装，但是她却仍然是白发红瞳，虽然在普通人面前有障眼法伪装，但是在道友面前，她与入魔相差无二。所以，在神尊面前，她仍然是这副妖魔的模样。
她仍然是这副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她憎恨妖魔，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侵袭过自己的村子，还因为那个跟在神尊徒弟身边的人是个魔。上一世，她就知道诛杀神尊的是两个人，那位仙子和那个魔。虽然这一次她看到的是只有那位仙子在动手，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去介怀。
“……我现在离开是不是更好一些？”可当初是我选择了来寻他，是我强行带走了他。
“你想要去哪？”问话很轻，却并不妨碍这句话完整地传入林若清的耳朵。
红眸微微睁大，却并未看向来人。
“你总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明熙看着她的背影，面容平静。
“……我没有要去哪。”林若清伸手攥住衣摆，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走的。”
“那日你让我给你时间想一想，现在你还没想好吗？”他还记得那时她认真的神情。
她确实还没想好。每当她想要去思考的时候，她总是害怕思考下去。林若清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她最初想要的，是让他重回尊位啊……但是神尊修的是天道，而天道无情。
“神尊，你追求的，是什么？”
她好像，从来就没弄懂他想要的。
“神尊的道是天道，但明熙不是。”明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林若清，你的道是什么？”
林若清恍惚了一下，她的道是他，是神尊大人。但是，他不再是神尊大人了的话，她的道应该是什么？
“……我的道……是你。”不是神尊大人，而是你，是被我找到的你，是现在在我身边的你。
明熙微微弯起了嘴角，“我是谁？”
林若清转头看他，红眸中倒映出他的身影，“明熙。”
若修天道无红尘，清月何故明众生？
有情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