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白还没有听过塞卡维卡这么不自然的语气。他很想问问他那次进去遭遇了什么，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止住了这个冲动。
“明白了。这一条巷子有多长？”费拉尔转头往前看看，小巷似乎没有尽头。
“你们今晚估计走不完。”塞卡维卡笑笑，“那么，看来你们准备自己去逛逛了。凡白同学，我不想过问你到底要找什么，但是还希望你不要惹出麻烦。不然，带你们来的我会很为难的。”
“这点你可以放心。”凡白冲塞卡维卡点点头，“谢谢你了。”
“那我们听到鬼市钟声就在大门集合，我会等你们到鬼市关闭。”
“等等，如果……鬼市关闭之前我没有离开，会怎样？”凡白心里一紧，赶忙又叫住他。
“等待下次鬼市开启。据说，鬼市在关闭时，是绝对黑暗的镜界夹层空间……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是除了商人可以安然无恙，其他被关进鬼市的人可能会被鬼市守卫带走的。”
“哈哈，真的假的，一个鬼市搞得像监狱似的？”费拉尔一听，忍不住笑起来。
塞卡维卡看着他耸耸肩：“总之你们注意钟声就好，放心吧，还有很久。”他转身，暗红色的风衣在空中潇洒一甩，“玩的愉快。”
“你也是。”凡白对着他远去的身影喊了一句，转头看着费拉尔。“你打算去哪？”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要来的吗？”费拉尔耸耸肩，一双紫色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几乎变成黑色。“那走吧，去找找卖衣服的地方。”
“你果然要买女生衣服？？”费拉尔大叫一声，凡白连忙捂住他嘴巴：“别乱说！我这是正经事情。”
环顾四周，凡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来这。我总感觉事情不太对。”
“什么意思？”费拉尔听着他语气不对，也慢慢收起了笑容。
“为什么塞卡维卡那么热心地要带我来这里，他甚至是有些急切地要请我来。”凡白低声说着，两人慢慢走在人流之中，声音淹没在嘈杂里，“当时我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如果我是塞卡维卡，我根本不会做这种没用的事情。”
“所以你觉得……”费拉尔沉吟道，“他就是故意要把你引到鬼市来？可是为什么？你和他有仇吗？”
凡白摇摇头：“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我几乎与他没有交集，何来恩怨呢……不过事已至此，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哎，等等。”他们此时正好路过一家服装店，商铺向外敞开的货架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男装女装。
凡白挑了两套最常见的鬼族少女服装，都是简约的黑白搭配，一套是裙装，另一套是比较中性的休闲服。虽然他平时对穿搭没什么注意，但是他似乎就是知道，那少女就该穿这样简约素净的衣服。粗略估计了一下尺码，他示意老板打包。
“我的鬼王呀，凡白，你怎么这么有经验啊！你是真的有女装癖吗——”费拉尔话音未落，看着凡白投来的目光，顿时岔开了话题，“我……先去那边看看，好像有适合我镜像能力的符咒。”
“喂，拿好。”凡白听见老板的声音，转过头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听声音，这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鬼族男人，只是浓浓的愁苦似乎过早地在他脸上刻下了皱纹。
“对了，我想送你点东西……我想你应该用得上。”凡白接过袋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老板——后者变魔术一样从货架下抽出一朵红色的花，重重花瓣红得耀眼，花瓣团成一簇的样子有点像玫瑰，却又比玫瑰更加狂野绚丽。
“回去送给你那个女孩子吧。女性不仅需要上等的衣服，也需要上等的气味。而这朵花，属于她单纯却又狂野的灵魂。”
“你……在说什么？”凡白听到他的话，先是警觉，随后迷惑——这家伙不是个诗人或者疯子吧？
“我已经好久没送人花了……能为女性买衣服的男人已经少之又少了，而从你的表情上看，那位女性一定对你很重要。这算是我这个老板给你的小小礼物吧。”老板沧桑的满是胡茬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凡白看着那努力表现快乐却依旧遮不住本来苦涩的脸，不由自主地接过那朵花。他知道怎么应对狂风骤雨，可是抵挡不住裂隙里透进的那丝阳光。
“谢谢你。”他低声喃喃道，转身去找费拉尔。
“我果然找到了好东西……哈哈，凡白你也完事了？那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费拉尔攥着一小把符咒、另外还有一个装着闪光粉末的小瓶子，如同一个小孩。
凡白点点头，两人正往前走去，就听见背后猛地一声炸响，热浪夹杂着燃烧物的气息向他们席卷而来！
凡白反应比费拉尔快得多，他几乎是瞬间就唤出了灵眸鬼火抵挡在两人身后，同时拽着费拉尔向前飞扑。这下总算躲过了爆炸的冲击，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费拉尔和凡白旋即回头，只见原来他们待过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火海。“是敌人？”费拉尔抿紧薄唇，一个小小的人影浮现在他身后，正是他的镜像能力——“小丑”。
“不对，费拉尔，虽然被波及了，但是爆炸的中心是……那家衣店！”凡白迅速地分析着局势，不由地惊叫一声，“那个老板！”话音刚落，他的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还没等费拉尔拉住他，凡白已经几步冲入火海之中。
以火焰作为镜像能力的凡白，自然对火焰中的热浪、浓烟都熟悉得很。他一边用弥漫开的三团火球罩在自己周围，尽量隔绝呛人的浓烟，一边努力寻找着刚刚瘦小沧桑的老板。“喂，老板，你在哪！快点回应我！！”他的声音穿过自己的火球屏障，有些失真。
在他左前方的废墟里，几块瓦砾动了动，似乎传出了微弱的呻吟声。凡白冲过去扒开瓦砾，就看到了老板正用被熏黑的胳膊护着头脸，似乎没有受到致命伤。“先出来！你能动吗？”
“是你……别管我……衣服，衣服……”老板睁开被熏得眼泪直流的双眼，看见是凡白，急忙张嘴说话，却不让凡白拉他出去。
“这时候就别管衣服了，你的命要紧啊！！”凡白焦急地大吼道，不想老板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锐利无比，看向他身后。“帮我……帮我抢回那个匣子……求你！”凡白听清了这句话，更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回头正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影在街角一闪而过，手里似乎真的抱着什么。
“啧！”凡白又急又气，站起来冲出火焰：“费拉尔，过来救人，这个火球分给你，快进火海把那老板带出来！”费拉尔本来就站在火海外干着急，此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在火球在他周身勉强撑开时，便冲入了火海之中。
我只有两个火球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凡白头脑疯狂运转起来。
他意念一动，一个火球进入灵眸状态爆射而出，直直地穿过那些建筑物追逐那个黑影去了。而他自己，同时接收着来自眼前和远处灵眸的两个视角，跟在灵眸后面拔腿狂奔起来。
灵眸的速度本来就比火球快得多，而现在有一团火球被分去保护费拉尔，凡白的精力几乎全部倾注在灵眸上，它果真追上了那个黑影——那是个瘦高的光头男人，腋下夹着一个扁扁的木盒子，同样在狂奔。
至少他还是用跑的，没有飞走之类……应该和自己还在同一级别，可以一战。凡白这样想着，指示灵眸行动。
灵眸周围发出无数感官丝，毫不费力地钻入了男人的脑部。凡白不得不先停下自己的脚步，再深呼吸集中精力发动攻击——灵眸的精神冲击！
看来那么长时间的训练是有效的，男人由于一瞬间的精神迟滞，脚下乱了分寸，猛地一跤摔了个狗啃泥，脚下盒子飞出去好远。
不恋战，去捡盒子！我马上就到！
灵眸收到指示，立刻向着盒子飞去，重新化为火球包裹住盒子。
男人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看到盒子上的火球大叫一声就要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丛热浪已从他背后袭来！
凡白以为男人顾忌盒子的完整，这一击必定得手。不想火球飞过去后，男人竟然一个旋身，转过来伸手直接抓住了火球狠狠捏紧！凡白只觉胸腔内一股腥甜冲上脑子，天地顿时一阵眩晕——这团灵眸鬼火直接回归了他本体，短时间内是无法使用了。
“敢在我面前用火，你胆子不小。”男人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低沉而沙哑，“你要救那个异族我不管。但是你来找我麻烦，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异族？你在说什么？”
“你，别动。”男人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已经看向了试图拖走盒子的另一团鬼火。接着，凡白和他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凡白顾不上自己口中的腥甜还迟迟不散，拔腿冲向男人阻止他去捡盒子；而男人则比他离盒子更近，眼看着就要伸手抓住这团鬼火！
“转换！！”凡白大吼一声，鬼火突然消失！男人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猛地停住一秒，转身飞起一脚，正中冲过来的凡白腹部。
凡白被这股大力震得几乎晕厥，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狼狈地停下。刚刚那一刻，他让鬼火变回了不可见的灵眸，这才让男人惊疑而停下。他争取到了时间……但是，他在期待什么？
“我先杀了你，再捡盒子也不迟。”男人根本没有多言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中同样汇聚出一团火焰——是困住老板的那片火海同样的颜色。
火焰狠狠砸下来的那一刻，凡白全部的神经都绷到极致，他拼尽全力向旁边一滚，但是没想到另一个声音划破黑暗——“小丑！！”
一瞬间，男人的火焰从熊熊燃烧转变为一豆烛火，凡白本只想避开要害，结果竟然全身而退了。男人皱紧眉头，猛地转身就朝声音来的方向打去一团火焰！
火焰砸在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小小人影上，如同打在棉花上，居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
“大叔，你好像很生气嘛，怎么能当街欺负小孩呢？”
这个声音！是费拉尔！在他身前，脸上涂着滑稽油彩的镜像能力“小丑”正静静地悬浮着，正是它刚刚削弱了火球的冲击力和攻击力。
这就是凡白所期待的东西吧，他的直觉似乎知道，费拉尔一定会赶到的。看着费拉尔暂时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忍住胸口剧痛再次爬起来，几步就将盒子抓到手中。
他们三人短暂对峙了片刻，围成的三角形很微妙：费拉尔和凡白离得不算太近，很难配合打出组合技；男人和他们的距离也还不够近，他无法在不知道费拉尔镜像能力的情况下，一击重创两人。
僵持之际，男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的森白牙齿让费拉尔和凡白心中一紧。他们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双手从两侧大幅度挥舞到身前，两手狠狠一拍。
在他双手合到一起的瞬间，火焰如同迸溅的熔岩一样从他手掌中飞溅而出，千万点火星轻而易举地覆盖了三人所在之处的全部空间，转眼就成了一片火海！！
“我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杀了你，手下自然留情。但现在，我要把你们都烧成焦炭！！”男人的声音在火海中有些失真，凡白也没有注意他又在嚷嚷什么。火海蔓延开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朝费拉尔大吼了一句：“别动！！”
火海之中，诡异的场景发生了。无法操控火元素的费拉尔周身干干净净，似乎有一层透明的物质在保护着他不让火焰靠近；而操控火元素的凡白，身上的衣服却已然开始燃烧，右手还定定地指向费拉尔，仿佛在指挥着什么。他整个人几秒就陷入了火海之中，被一大团火焰吞噬了。
费拉尔瞬间意识到了凡白的行动，他透过灵眸汇出的屏障，能够清晰地看见凡白燃烧了起来。“凡白？凡白？？！！你这个混账！谁要你来保护我啊！！”他强装出的镇定一秒钟就崩塌瓦解，人已像疯了一样地冲向男人：“我要杀了你，混蛋！！”
可是身为辅助系，他的怒火再盛，又怎能冲过男人的火海给予他致命一击？身为一个十七岁少年，他的体术再强，又怎能强得过男人全力挥来的一拳？
“砰”地一声，费拉尔狼狈地飞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脸上已满是血迹。
“你的朋友也不过让你多活了几秒而已。”男人冷冷嘲讽道，一步步接近费拉尔，“你要是刚刚转身逃跑，说不定能捡回条命。不成熟的冲动，老生常谈的愚蠢……可是你们就是不懂！”男人右手的火刃在火海中看起来竟然是微不足道，但是那上面的杀气真实得令费拉尔胆寒。生平第一次，他是如此地恐惧、如此地接近自己的死亡。
“冲击——！！！”
不知在何处传来的怒吼，被费拉尔的恐惧过滤掉，也只剩模模糊糊的回音。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自己身前的男人的身体一僵，一道尖锐的红光从他眉间一穿而过，某种红色的液体喷溅在费拉尔脸上。
什么？
男人朝着费拉尔倒了下来，费拉尔本能地将他向旁边一推，男人就像一个破布口袋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口中鲜血直流，身体还不停地抽搐着。
男人倒下之后，费拉尔才看清火海中的另一个人影。火海之中热浪翻滚，那人的风衣也随着热浪轻轻地摆动。“不成熟的冲动，充其量只会让人多挨一拳……对么。”
这熟悉的声音，令费拉尔彻底呆住了。直到凡白走到他面前，他还一脸震惊地看着凡白，仿佛见了来自地狱的鬼魂。
“怎么回事……你……你不是被……”费拉尔结结巴巴地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句子。他刚刚短短几分钟内经历的大悲大喜，几乎夺走了他的言语能力。
“解释的话，我们之后再说。现在……快立刻这个地方。我……杀人了。”凡白的声音虽然嘶哑而虚弱，却依然带着某种令人无法违背的力量。费拉尔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这才感觉到凡白在剧烈地颤抖。
他们紧张而缓慢地在小巷中挪动，男人死后火海已经逐渐消失。由于他们打斗之处是接近小巷尽头的空地，所以还没有引来太多人注意。费拉尔感觉自己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心里不由地担心起这个朋友。
在他到场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凡白为什么先用唯一的灵眸保护了他，而不是自救？那种觉悟难道可以超越本能吗？这个凡白……真的有他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凡事无所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