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我两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被烧死或者杀掉了。”费拉尔在逐渐走进人流之后轻轻开口。
“嗯。所以你欠我两条命,慢慢还吧。”凡白低沉的声音从乱发下传出,竟还带着平时特有的那种嘲讽。
“混蛋!对了,你最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明明没有鬼火了。”费拉尔骂了一句,又慢慢理顺思绪,他想问的太多了,只能一个个来,等不及凡白从头讲。
“嗯,这样就算还上一条命吧……费拉尔,”凡白突然转头,看着比他略矮一些的费拉尔,后者注视着那双带着笑意的黑色眸子不知所措,“我,成长了。灵眸鬼火现在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还没等惊愕的费拉尔问出更多问题,凡白已经将目光移回前方,平静地注视着一个瘦削的人影冲上来帮忙扶住他——是刚刚的衣店老板。
“啊,啊啊……你……我的罪过!罪过!”老板看着他们俩完好无损地去帮他追回衣服,却是满脸血污、灰烬地回来,猛地跪倒在地,对着凡白大哭不止。
凡白被费拉尔搀着,慢慢坐到衣店的焦土上,无言地看着老板,没有说话。
来往的行人好奇地看着这古怪的一幕,又匆匆移开目光。这里是鬼市,什么事都有。
“您……好在您已经把这衣服穿上了。您真是机敏万分……”
老板这样一说,费拉尔才注意到凡白身上的衣服和原来不太一样——原来凡白穿着黑色休闲服,现在他身上却多了件黑色风衣。风衣的样式很简单,只有背上似乎有什么图案,但是被尘土灰烬挡住,看不清楚。
“这衣服,似乎能抵御……一切火焰?”凡白说话依然十分费力,但是他要弄清楚的太多,非问不可。
“对。这衣服……是我一位老主顾放在这儿让我看着的。他说这衣服水火不侵……但是那位主顾向来言语简单,我推测衣服可能不仅能水火不侵……甚至能抵挡一切元素伤害。”老板嗫嚅道。
“啊!所以凡白,你刚刚在大火中是穿上了这件衣服,才没有被烧伤?你怎么知道……”费拉尔恍然大悟,又转向老板,紫色眼眸中是少见的怒火:“别人托你保管的衣服,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为它送命?”
老板再次低下头去,不敢正视费拉尔的目光。似乎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他主动接着说:“但是……其实他把衣服放在我这里还有别的原因。他说要让我送出这衣服。如果对方收下我送出的花,又能领悟这风衣的魔力,就送给他。”
“这样的人难道不多吗?”费拉尔皱眉道,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那个主顾又是想干什么?”
“为什么,我收下花之后你没有给我看匣子,却在匣子被抢走之后才让我去夺?”凡白的声音略大了一点,似乎传递出某种危险的讯号,“你和刚刚那男人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绝对没有半点关系!”老板连连摆手,“只是……主顾也曾跟我说过另一个条件。怕是……现在不方便讲。”
“你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凡白微微皱眉,伤口愈发灼热了。
“这风衣,对鬼族之人无用……”
老板话音落下,短短十字却震得费拉尔半晌说不出话。凡白略略转头,斜视着身边一脸血污的费拉尔。他这个死党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有些好笑。
“好。那衣服就是我的了。”凡白叹了一口气,淡淡地回应一句,没有在意老板的惊愕眼神。“您……不想知道其他的吗?关于麟焰风衣的事情?”
“麟焰风衣……真是好名字。这就够了。”凡白勉强站起身,拍拍依然呆坐着的费拉尔,“走了,哥们。”
凡白又想起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忍住胸膛上持续不断、一跳一跳的剧痛再次开口:“老板,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老板赶紧调整好表情,诚恳地点点头。
“你是异族吧。是因为这个,那男人才敢找你麻烦吗?”
老板先是一怔,他慌乱地扭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听到这句话,才转回来。“对,我是。我不知道那家伙怎么知道我有这件衣服的,但是……我的身份的确给了他动手的底气。我是鬼市的原住民……鬼市的‘囚犯’。”
“囚犯?什么意思,这里的商人……”这次轮到费拉尔忍不住发问了。
“鬼市原本不叫鬼市,叫鬼牢。鬼族犯人在牢内交易,逐渐形成了巨大的交易链……又有一些势力强大的金主看中了其中有油水可捞,干脆买通了看守,把鬼牢改名‘鬼市’,才形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费拉尔直率坦诚的思绪里,实在是装不下也没法装这么多东西。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一觉,让这场荒诞的噩梦过去。
回到鬼市大门,又过了一会,塞卡维卡才意气风发地从里面走出来。他暗红色的眼睛微微发亮,靠近之后,凡白敏感地嗅出他身上有种奇特的酒气——和师父瑞恩喝的那些饮料不一样,这股酒气更浓烈,更刺鼻。
“凡白同学,玩的怎么样?”
“好极了。弄到了想要的东西。”凡白的声音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兴奋,费拉尔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以确定他是装的还是已经被打傻了。
“我们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下次等我搞到了鬼市的开放通道,”塞卡维卡似乎没有发觉费拉尔和凡白不正常,不知是因为黑暗还是微醺,“再带你们来。”
三人客套几句,就在鬼族车站分两路各自离开了。塞卡维卡并不住在学院内部,而是要回自己家中。
路上,两人的速度明显比来时慢很多。凡白和费拉尔都没有说话,在深夜之中,脚步声响彻整条街道。终于撑到公寓前,费拉尔抓住了凡白肩膀,微微施力。
“我只问你一件事,那老头说谎了么?”费拉尔有些尴尬地开口,目光却丝毫没有移开,“你,到底是什么族?”
“就算我是异族,你也不会揭穿我。那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凡白已经踩上一阶台阶,他没有回头看费拉尔的表情,声音中更多的是玩味而非辩解。
“你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心里装不住事,想问我就问了。”费拉尔生硬地反驳他,“凡白你——”
“我是人类。”凡白轻声打断他的话,丝毫没有在意这四个字会给台阶下那人多大的冲击,“费拉尔,你我都要花时间养伤,我先回去了。”
鬼市之行,凡白也说不准自己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一方面,他折了两根肋骨,一个灵眸鬼火遭到重创,按照校医的建议,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都不得不卧床休养;另一方面,他自身能力在绝境中突破,获得了第四枚灵眸鬼火;同时又意外收获了一件水火不侵的麟焰风衣……似乎,也说不上太糟糕。
但是躺在床上目送校医离去的凡白,绝对不能说是心情愉快的。
好不容易用“在课后训练时用力过猛,自己受伤”的理由敷衍过校医,凡白心里仍是一团乱麻。
一个月的卧床休养啊!要知道,一个半月之后他们就要进行第一阶段末的测试了,虽然没有经历过鬼族学院的期末考,但他对雷动老师的严格程度可是非常清楚……那次期末考,绝对不会太轻松。
正胡思乱想着,卧室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凡白费力地抬头看去,她已换上了自己给她买的裙装,此刻配着她手中拿着那朵鲜红无比的花朵,竟是格外动人。
“很合适啊,还好……”凡白勉强地笑笑,“看来总算有件事是顺利完成了。”
女孩面无表情地偏偏头,只是站在凡白卧室门口看着床上的他。“哦……我忘了你听不懂我说话。”凡白有些遗憾地嘟囔一句,又冲她笑笑:这个表情,总算是不会错的。
就在那一刻,凡白似乎看见女孩从未变过的表情变了变。她的嘴角是在微微勾起吗?她在笑吗?可等他睁大眼睛想仔细看看的时候,女孩已经自顾自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冥想室了。
女人,真是难以琢磨。
距离初次见到女孩的日子也有快一个月了,可是凡白对她的了解依然少得可怜。女孩还要在他这里呆多久?会不会永远不和他交流?等他毕业了怎么办呢?她应该去哪里……
这些问题,凡百一概不知。也许这一点算是他的优点:从不多想,从不回忆。
眼看着女孩离开,凡白仰头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心念一动,小心地放出自己的灵眸鬼火。他这次受伤的确不轻,连将鬼火放出来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仅仅是这个举动,就让他已是满头大汗。
火球依次浮现,三个偏红色的鬼火先无声地悬浮在他头上。凡白小心地团住那个被昨晚男人重创的火球,感受着它内在的变化。火球中央的眼球有些充血,火焰也不像之前那么柔和,而是刺刺啦啦地向外迸溅着火星……可以说,情况比他当时估计的还要糟糕。
他放开火球,任它飘回另外两个火球旁边,同时,红光一闪,第四个火球已经定定地停在他鼻子前,那单只眼球里是冰冷的黑暗。凡白看着它,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是看着胳膊突然自己离开身体、狂乱舞动一样,第四个火球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至少现在还没有。昨夜它顺从他的意念、极速穿透男人整个大脑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凡白那种强烈的杀意合了它的本性。凡白看着这第四枚微微泛着金光的火球,对于它脾性的特殊已是了然。
这颗火球,响应的是凡白狂怒而又决绝的杀意。那正是凡白的潜意识在过去极力隐藏的东西——曾经温柔的母亲给过他的教育,令他绝对不会轻易发怒,更不会将被冷落、忽视、隐瞒事实的怨恨表现出来。这种隐藏之深,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但是,似乎又不止如此……正当凡白看着火球出神的时候,火球突然化为了那天晚上袭击男人时的尖刺状。它在空中微微悬浮片刻,便掉头冲出房间!
“等等!”凡白大惊,自己可没有命令它进入攻击状态啊!他顾不上自己刚刚被校医修复好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转身翻下了床。火球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凡白忙不迭地说:“回来!”
下一刻,好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火球受到他命令控制,行动已然被限制;可是它却像失控的疯狗一样,拼命往一个方向冲去——墙壁被它穿出一个光滑小巧的洞,它直直地窜了进去。
凡白愣住了,那墙壁后面有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疯了一般地怒吼一声:“停下!!”同时三步并作两步猛地推开冥想室的门,看清眼前一幕后再次顿住。冥想室里没有开灯,墙壁上映出诡异的红光。
如一根利刃般的火球受他制约,在半空中猛烈颤抖着却不能移动分毫;而在火球面前,则是红光的来源。
穿着素净长裙的女孩跪坐在地上,双手在自己前方汇出了一个圆形红色法阵,法阵上的符号比凡白在课本上看过的任何记载都要复杂。那诡异的红光,随着符号的移动而微微闪烁着,法阵与火球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凡白很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又是熟悉的腥甜从胸膛翻涌而起,控制这第四枚火球大概是消耗了他太多力量吧——他忍不住俯下身咳嗽起来,顺手用手捂住,再看手上却是一片鲜红。
怎么……
火球一瞬间消失了。
凡白头痛欲裂,眼前又是一阵眩晕。不过好歹没有什么大乱子……他这么想着,眼前的世界终于黑了下去。
女孩看着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的少年,眼神中看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