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山的母亲身材瘦小,单薄得一阵微风就能吹上天。嫁到陈家几十年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当丈夫把鱼丸做好之后,她再到操作间一碗一碗的舀起来买给客人。如今丈夫去世了换儿子当家,可这几十年的传统依然没变。
陈母一边往操作间走,一边跟老客人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因为过分的虚假而让人觉得厌恶,再加上大家刚才议论的话题多少和她儿子有些关系,因此没有多少人抬头应和她,更多的人只是加快速度吃鱼丸,似乎想赶紧离开这个不得不来又容易惹事的地方。
陈母对熟客们的反应略感生气,在穿过用餐区之后,把脸上的假笑也收了起来,转而呈现出原有的严肃而刻板的面孔,那蜡黄的脸和严肃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有些像《西游记》里的黄鼠精。虽然如此,但她此时的面孔看起来比刚才那虚伪的笑脸还是舒服很多。
走进操作间之后,陈母脸上的严肃又变成了恼怒,抢过陈志山手里的大勺子就在锅里乱搅,把好几个鱼丸都搅破了。
“妈,你干嘛呀,鱼丸搞成这样怎么卖?这不是砸牌子吗!”陈志山有些心疼的用一个小勺子把破了的鱼丸捞到一个瓷碗里。
陈母冷笑道:“你还知道砸牌子?你知道我们家这块牌子值多少钱吗?你爸爸一死你就换招牌,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你也不管,你这是在作孽呢!你要是把我们家的百年老店毁了,我就死给你看!”
“大清早的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是还等着抱孙子吗?”无味的争吵让陈志山感到厌烦,只有抬出“孙子”来平息母亲的无名之火。
一听到孙子,陈母那干瘪的脸上就漏出些许慈祥的笑容,轻轻的拍了一把儿子的手臂,带着撒娇的口气说:“你个臭小子就知道逗我开心,我告诉你,今年你不让我抱孙子,我还是要死给你看!”
“行了行了,今年让你抱一窝!你看着店子,我出去一下。”陈志山脱掉工作服,反手把挂在货架上的衬衣搭在肩膀上。
“你去哪里?”陈母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去找一头母猪啊!”
“你个臭小子,就知道气老娘!等会儿,还有事跟你说呢!”陈母拉着儿子的手臂说道。
“什么事儿?”回头听母亲说话的同时,陈志山把一根烟叼在嘴巴上点燃。
陈母压低声音说:“沈家那个孩子你不要管了,我知道你和沈进是忘年交,感情好,可别人都在背地里说你是要谋他的家产呢!”
“你觉得你儿子是那样的人吗?”陈志山平静的反问道。
“我知道你是做好事,可人言可畏呀!更何况这还牵扯着两条人命,不是闹着玩的!”陈母担忧的说道。
“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陈志山转身又要走。
陈母再次拉住他,并且抬高音量大声说:“还有,昨天市里的领导又来找我谈申报非遗的事儿,这可是大事儿,你得上点心!”
“申个鬼!”陈志山不耐烦的丢下这三个字后,低头不语的穿过用餐区出门了,而大批的食客则在这个时候涌进了陈记餐厅。
陈记餐馆坐落在鹰嘴市新城区和老城区交界的宾武街。宾武街以西是老城区,也就是陈记餐馆所在的这个片区,陈记餐馆左边是老城区最热闹的鹰嘴市农产品交易市场。宾武街以东是新建的高档住宅小区。本来老城区也是要拆迁的,但是因为这里有着太多的城市记忆,市委领导反复斟酌后,决定保留这片老城区。沿着宾武街往南走就是鹰嘴市中心城区,往北走二里多路就进入了新建的鹰嘴大道,鹰嘴大道直通市郊的鹰嘴峰。
陈志山骑着电动车到市中心的肯德基买了一份汉堡套餐,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无意间又看到李越和他的搭档在路上像警犬一样的寻找破案的线索。陈志山叹息的摇了摇头,提高车速想避开李越的视线不和他说话。
陈志山和李越也算得上是朋友。李越当协警的时候经常到陈记餐厅吃饭,陈志山对这个外地来的黑壮汉子也比较欣赏。但或许是因为市民的传言,李越最近像疯狗一样的盯着陈志山,每次遇到他就纠缠着问个不停,搞得陈志山烦不胜烦。
然而向前走了不到十米,身后就传来李越的叫喊声:“跑什么跑,心虚了吗?心虚了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李越今天的语气有些强硬,仿佛他昨天的鹰嘴峰之行真的得到了神灵的指示一样。
陈志山把车停在路边,回头同样硬气的回答道:“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告你诬陷!”
“信,我当然信!”李越笑着说:“谁不知道你是鹰嘴市的宝贝,连市委领导都得让你三分,我一个小小的警察哪儿敢诬陷你呀!”
陈志山知道李越说的是市委领导看重他的手艺,要给他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对他的人和店子都特别的照顾,但这却是陈志山最厌恶的事情。他母亲跟他提这个事情他不敢发火,是因为他孝顺。而现在李越竟然也拿这个事情来调侃他,他心里的怒火顿时就窜了起来,冲过去指着李越的大鼻子说:“你小子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小心我抽烂你的嘴巴!”
李越知道陈志山不敢打他,因此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推开他的手后,又漏出笑脸,并且掏出香烟递给陈志山,讨好的说:“兄弟,我求你个事儿呗?”。
陈志山有些懵,搞不懂李越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接过烟的同时诧异的问:“你又想搞什么鬼?”
李越搂着陈志山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别紧张,我只是想找你要几朵花,就是你家院子里种的那种粉色的栀子花。”
“花?”陈志山立刻想到,刚刚在店子里胡老八说李越昨天到鹰嘴峰摘一捧野花回来当证据的事儿。现在这小子又来找他要栀子花,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怎么样,不会连几朵花也不舍得吧?”正想的时候,李越又追问道。
陈志山皱着眉头问:“你要花干嘛?”
李越长叹一口气道:“我女朋友的祭日快到了,她生前最喜欢粉色的栀子花。这几天我找遍了全市,只在你家里发现了一棵。”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圈里都含着泪水。
李越还在当协警的时候,陈志山就听说每年他女朋友祭日的时候,李越都会回老家去祭扫一番,今年估计是因为被沈进夫妇的案子耽误了,因此没有回去。陈志山本想借机会问问李越她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看到他那悲伤的神情也就不忍心再问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跟我走吧,想要多少就摘多少。”
“不,今天不摘。等到了祭日的当天我再找你,要不然花会凋谢的。”李越感激的对陈志山说道。
“那行啊,随时要随时找我,不过过了花期我可没办法啊。”
“放心,不会的。谢了!作为对你的回报我得提醒你一句:沈家的孩子你最好别管了,对你没好处。”说完,李越转身走了。
“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陈志山对着李越的背影说了一句之后,也骑着电动车缓缓的走了。
一路上陈志山的脑袋里满是他和沈进交往的画面,虽然他和沈进地位悬殊,但他们之间的友谊甚至超越了千年前的俞伯牙和钟子期。
让他们两人走到一起的,是一份他们共同坚守的匠人精神。沈进原本是木匠,也是家传的手艺,技术精湛,他用红木做的一把宋朝太师椅还被中原省博物馆当藏品收藏起来。而陈志山制作酸汤鱼丸的技艺就更不用说了,连市委领导都特别重视。虽然行业不同,但匠人精神相同,他们两人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匠人精神。在这个物欲横***神坍塌的社会里,能不为金钱所动摇,坚守着行业的传统规矩,坚守着匠人内心的那份执着,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却也不那么简单。而对于陈志山和沈进而言,匠人精神在他们心里还有着独特的理解,他们那种独特的理解和坚守,就如同信徒信奉自己的神灵一样,已经深入到了沈进和陈志山的骨髓里。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种共同而独特的信念已经超越了世间所有的情感,让他们成为常人无法理解的知己,就如同俞伯牙为钟子期摔琴一样。
如今知己故去,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陈志山不可能放下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