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芳骑马回朔风营军务司,刚一坐定又觉得不妥,暗忖:“不行,我还是去趟国公府吧。”
原来楚貉的次子楚岳和他曾是少武学堂的同学,这是朝廷主办的专门教授军事理论的学堂,当年苏蓁玉从北境领兵回朝,便向女帝提出办个教授军事理论的学堂,立刻得到了支持,之后这个学堂便闻名遐迩,玉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挖空心思把自己的子嗣送来,楚岳和徐伯芳则是一起入学的时候认识的。
想到楚岳可能会受到牵连,徐伯芳又站了起来吩咐人把他的枣红驹牵来,一个纵身奔了西塘街国公府去了。
楚貉近日心神不定,总觉得新皇帝萧如昊看他的眼神中带着冷冷的杀气。
“难道出了什么事?”
楚貉借着苏蓁玉在中枢阁当值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听管家来禀报了一些琐事,忽然道:“皇甫先生走后,大公子的病情如何了?”
“回老爷,已经能出来散心,老夫人让张太医每天早晚各来一次,应无大碍的。”
“让他来书房见我。”楚貉对这个大儿子感到十分头疼,从小到大聪明不足心气却高得很。神卫营的位置本来是为楚岳准备的,若不是老夫人哭闹,让他替了楚岳去,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没过一会儿书房门外响起轻微脚步声,楚云生怯懦地敲门说道:“父亲,你找我有事吗?”楚貉道:“你进来。”
楚云生因为病中两颊瘦削,眼睛尤其显大,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忙垂首道:“问父亲安。”
“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嗯,那就好,坐下吧,跟我说说你这次带神卫营去保定都做了些什么。”楚云生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在地哆嗦道:“父亲……父亲……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楚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陛下当初让你去拦截苏蓁玉,你是怎么受的伤?”
楚云生到了此时哪里敢说真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扑通乱跳,暗自想着是不是苏蓁玉跟父亲讲了真相,他才会回来问起,但是她当初放过自己肯定不会再提起,这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该怎么办?”
楚云生正在焦头烂额时候,管家敲门问道:“老爷,朔风营徐统领求见。”
楚貉先示意儿子站起来,又对管家吩咐道:“带他来书房吧。”
“徐伯芳来咱们家不找楚岳,怎么会找父亲,难道有什么事吗?”楚云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待会儿再跟你算账。”
徐伯芳不是第一次来国公府,之前每次来都是去楚岳的别院玩,对楚貉他心里是有抵触的,这个长辈的眼睛如鹰一般犀利,胆子小一点的被他瞪到就会吓得腿软。
这书房陈设简单而贵气,徐伯芳单是看到摆在书桌上那个砚台就心里咋舌不已,面上却堆出谦和温逊的笑脸来行礼道:“伯芳见过国公大人。”
“世侄快请起来,看座上茶。”楚貉露出平日的寻常表情又问道,“世侄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徐伯芳想了片刻也换上亲昵的称谓道:“伯父,小侄是从宫里见过陛下后想起有些事需要提前透露给您,就赶过来了。”
楚貉一听到宫里二字立刻警觉,嘴上却云淡风轻地道:“哦?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楚云生立在父亲身侧,见徐伯芳一直有意无意瞥向自己,心上一颤,有种不祥的预感。
徐伯芳呷了口茶,便将宫里萧如昊的一番话和即将传旨的事都说了出来。
楚貉听完怒喝一声:“楚云生你这个混账东西,楚家被你连累惨了。”
楚云生暗自埋怨徐伯芳跑来将自己的这些事都抖了出来,等父亲怒气压下来慌忙跪倒:“父亲请息怒,儿子知道错了。”
“伯父,您先别着急,现在不是怪罪云生世兄的时候,还是赶紧想办法在圣旨到达之前想想怎么过陛下那一关吧。”徐伯芳向前一揖劝道,“事情已经说清楚,小侄要先回军务司,若撞上陛下派来传旨的朱公公就不好了。”
徐伯芳退出楚貉的书房,准备从后门离开,那匹枣红马也被管家牵去了后门,楚岳认出来那是他的马,提前一步将他拦住。
“徐兄,这是要去哪里?”
徐伯芳被人从后面拦身抱住,听脚步声已经知道是楚岳,却故作吓了一跳道:“大白天的出来吓人,你不怕被人看去笑话?”
“我与徐兄向来情深,玉京城里谁个不知。快说,今天来我家不找我却是为何?”
楚岳说的倒也是实情,玉京城的纨绔子弟都有自己的亲兄热弟,彼此也都了解哪个与哪个交好,常常开些玩笑消遣。
“都是朝中的一些事情,过来跟世伯请教二三。”
“算了,你们的那些事太无趣我懒得关心,我听说你跟咱们的女相国有些交情,以后去相国府可不可以带上我?”
徐伯芳看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十分好奇地问道:“咦,二公子几时对相国大人感兴趣了?”
楚岳难得露出天真少年的一面,凑到徐伯芳跟前笑嘻嘻说道:“伯芳兄,自陛下封了我右都卫史得以在朝堂上大开眼界,我就被咱们相国大人的魅力征服了。”
“你——你好率直,佩服佩服。”徐伯芳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震撼的心情,一半惊讶和佩服他的坦荡荡,一半是失落感,至于为什么会失落自己也说不清楚。
楚岳从小厮手里牵过枣红马递到徐伯芳手里正色道:“我这是发乎情止乎礼,你不要多想了,朝堂上我碰到她也说不上话,所以你下次去相国府可一定带上我,回头我请你去状元楼喝酒。”
“行,这事我记在心上了,你快回去吧,待会儿怕是世伯会找你。”
二人依依拜别,徐伯芳回到朔风营军务司处理军务暂且不表,单说楚貉知道儿子闯下弥天大祸心上焦急不已,新帝多疑的脾性他了解,若是有人背着他搞事情必然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为今之计只有立刻进宫坦白所有,保住儿子的性命要紧。
“父亲,您找我?”原来楚岳经过回廊时被管家唤住,知道父亲在书房,让自己过去一趟,才一进来正撞上父亲大发雷霆。
跪在地上的楚云生早就吓得一句话不敢多说,看见弟弟进来,仿若救星来临,不住用凄然的眼神觑他,楚岳忙道:“大哥刚醒来身体虚弱,地上凉飕飕的恐怕受不住。”
楚貉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大儿子,心一软叹息道:“起来吧,事已至此是祸也躲不过了,待会儿你跟我进宫去,当着陛下面把你这番话再老老实实讲一遍。你头脑简单,陛下纵然生气顶多惩治你一人,若非知道你草包,如此行事带给我们楚家就是灭门之罪,你这个逆子啊。”
正说话时,过来传旨的朱福已经到了府门,楚貉忙整理衣服带了二子到前厅接旨,果不出所料,皇帝让他父子三人进宫面谈,想来是为楚云生带兵抓捕苏蓁玉一事。
楚貉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此去能否安然无恙地回来,楚云生更是吓得双腿发软不知所措,唯独楚岳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跟在父亲身后坦然自若。
太极殿上萧如昊还在批阅奏章,自登基以来各地来的请安折子无数,他初时颇为欢喜,读得多了反而生厌,句子乏善可陈千篇一律,待搁置不看却被驻守玉门关的燕家军主帅燕十三郎的奏表吸引了,他在奏表中除了例行公事地恭贺新帝登基,还认真陈述了北胡近来的动作,怀疑入冬时他们会有不轨之举,希望朝廷早做准备,又坦言陈述军饷吃紧诸事。
萧如昊收起这道折子单独放在另一边,再往下翻看却发现河南神卫营统领薛锐的一道密折竟是逃出宫的安庆公主所写,上面只有一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如昊心头一阵发紧,女帝去世前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自己,皇姐之所以会集结兵力在凤翔宫是受了她的暗示。
“昊儿,你可知道做皇帝不是有一颗善心就可以的,还要有杀伐决断的气魄,今日你登基若不提前翦除安庆的势力,他日这万里江山就会成为你们姐弟二人的战场。朕从你被立为太子那一刻起就想着若你不堪大任就换成安庆来,所以一直都是任由她培植自己的党羽,可是如今朕真的要去,思量再三,这天下还是交到你手上最合适了。你是善良的孩子,朕就替你拔去凤翔宫这颗本不该存在的钉子,却要你答应一件事,等你登基后务必要放安庆一条生路,可以让她来守朕的陵,有什么怨恨的话让她用余生来跟朕说。”
女帝临终的话犹历历在耳,萧如昊沉思半晌将薛锐的密折撕得粉碎,又拟了一道旨将荀无忌调回玉京,薛锐参与尹尚熊贪污一案就地革职发往迟州,迟州已到南赵边境,他这番旨意显然是放安庆公主萧如瑾离开。
广平侯薛文起自凤翔宫宫变之日便一纸休书递到太极殿,誓要与安庆公主划清界限,驸马爷薛子服竟难得像个男儿一般地支持父亲的决定。
处理掉这些政务萧如昊已经累得不行,“吴亮甫,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正值盛夏的御花园牡丹开得极好,宫女们远远地看到萧如昊走过来忙收敛了嬉笑立在一旁,却有当值的小太监跑来道:“启禀陛下,楚国公求见。”
“直接来这里,风景恰好,朕不想扫兴。”萧如昊气已经消了一半,对于楚云生这种空有皮囊靠祖荫生存的纨绔子弟本没什么好感,恰这次因为他的头脑简单救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