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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拚却此身酬知己,舍将残命不告人

齐天道:“与会七百多位英雄好汉,够格竞逐盟主的,想来不会低于三成之数,若功力相仿,打斗个几百招,怕是寻常的很。”那和尚道:“倘若棋逢对手,即便上千招,那也很难见出高低。”

齐天又道:“两百多人逐一上场,就算昼夜不息,没有旬日之功,估计难有结果。其时邪魔倡狂,联盟之事,自然越早议定为好。”

那和尚连连点头。齐天沉吟道:“再者双方比武,且不说拳脚无眼,即便手下留情,然而大庭广众,哪怕一招之失,也无异殆羞师门。”

那和尚叹道:“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在师门,同光共荣,那也一般由不得自己。许多江湖恩怨,便是因着颜面之争,最后演变成了血海深仇。”

齐天道:“再者那些落水的英雄,既然上了台,料来个个志在头魁,结果落个灰头土脸,嘴上或许不说,心下想自不岔,如此心生嫌隙,对于联盟的凝聚,只怕大有弊端。”

“武林道”诸人见他两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的,大感不耐。只是那和尚身份超然,不得不忍而之受,可对齐天就没那么客气了。一个个目光如刀瞪着他,好在虽然凌厉,所幸并非实质,要不只怕早已遍体鳞伤。

那和尚却是钦佩万分:“阿弥陀佛。公子高瞻远瞩,让和尚好生佩服。”马腾空被齐天一再喧宾夺主,虽然碍着身份,不便发作,但脸色也不觉黑了几分,硬邦邦的道:“当年家师及一些卓识远见的前辈,洞明其弊,也都均有同虑,只是众口一词,计议已定,这当中别无回施的余地。”

齐天凝神思索,只觉当此情形,委实计无良策,只听马腾空续道:“也是一来天理昭彰,二来合是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的俗话,率先上场的是一位弱冠公子,姓陈名平安……”他本来斟了碗酒,正待饮下,闻得此言,心神剧震,手指一抖,酒水洒在地下的松木板上,“哧哧”有声,竟是腐蚀性极强的毒药。

白惊天只道齐天被东方无暇的大名震惊失措,想自己斗闻其事,亦是心神激荡。当下将面前的酒碗倒满,因是斟得太急,溅出几点酒花,滴在手背上,触肤有若火烧。

他先前下肚如烧,只道酒烈,至此方自起疑,却也不惧,朗声道:“陈大侠技冠群雄,十月下阴山,掌废双护法,指残四长老,逼迫龙人武签下‘阴山条约’,奠下‘武林道’茂茂基业。如此盖世英雄,小兄弟你酹酒以敬,倒也应当。”

齐天急声道:“白大侠,小心酒里有毒。”白惊天微微一怔,反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大丈夫生死有命,亏欠他们‘武林道’的,俺原本也没想着耍赖……”

贺行云冷笑道:“敢情这些日子,白总镖头四下逃窜,却是躲猫猫了?”“武林道”诸人鼻中冷哼连连,脸上尽是鄙夷之色。

白惊天不置可否的道:“今日既被你们追上,俺自会悉数还与你们。只是堂堂‘武林道’,居然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未免让人刮目相看。”

马腾空想起白惊天的恶行,也算恶有恶报,心中正感畅怀,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又惊又怒。想韩三爷不远千里,将与这厮过从甚密之人请来,眼看转机在望,倘若一命呜呼,其人罪有应得,虽说死不足惜。如此一来,断却了线索,再欲追回失镖,只怕难上加难。自己失职事小,正道的兴衰,却是大事。他铁青着脸,眼神冷酷,往“武林道”一众脸上扫过,诸人目光与之相触,尽皆摇了摇头。

马腾空微微皱眉,蓦地一声暴喝,伸手在凳边一撑,身子腾地而起,向柜台方向激射过去。柜台后面,立马窜出一条纤瘦的人影,朝门口冲出。

“鼠辈,哪里逃!”马腾空人在空中,反手一剑,向前挥出,长剑迅若灵蛇,在那人腰间一匝。他人飘身落下,轻喝一声:“去。”剑身裹着那人,在众人头顶划出一条弧线,抛向白惊天。

“好剑法。”白惊天喝彩声中,那人迎面飞来,吹开的刘海后面,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蛋。他瞧得清楚,失声道:“雎雎,是你?”待要张手去接,甫一动气,丹田有如刀绞,劲力尽消。

齐天飞身上去,勾手一捞,将那人拦腰抱住,不料去势不减,连他一齐带倒,不待反应过来,“啪啪”两下脆响,吃了两记耳光。他一头雾水:“兄台这是何意?”话音刚落,又是“啪啪”两声,伤上加伤,脸庞火辣辣一片疼痛。

“你压着我了。”那人又羞又急,声音娇脆,却是一个女声。齐天这才发觉犹自趴在对方身上,慌忙爬来,忙不迭的道:“对不住。”

白惊天快步近前,连珠价的问道:“雎雎,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爹呢?可还好么?”一边弯腰去拉。

那叫雎雎的少女挥手掸开,独自爬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直直地望着白惊天。清澈的眸子里充斥着怨恨之色,竟欲噬人一般。

马腾空回剑归鞘,徐步而来,目光如电,盯着雎雎道:“是你下的毒?”。雎雎抿着嘴巴,扭过头去。众人瞧她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竟是默认了。

马腾空不期她如此爽快,蹙眉道:“那受何人指使,嫁祸我‘武林道’?”想她小小年纪,背后若非有人指使,如何使得出栽赃嫁祸的毒计?

雎雎替父报仇,虽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终是涉世未深,辩白道:“什么嫁祸你们?我为爹爹报仇,难道也不应当?”

白惊天胸口如遭重锤,虎躯剧震,颤声道:“你爹……爹爹死了?怎么死的?”

雎雎悲愤交集,忍不住破口大骂:“亏你还有脸问,还不是被你这忘恩负义的狗……狗人气死的!”她怒火攻心,本要骂其“狗贼”,然而本性温良,话到嘴边,实在难以启齿,转而改斥“狗人”。殊不知开古之奇,大是不伦不类。

那少女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宛如晴天霹雳,不断地轰炸在白惊天脑海,无数与关中天的过往,闪电似的划过。白惊天心头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他身后虽然有人,可人家与他势如水火,怎肯出手相助?齐天待要援手,怎奈隔着雎雎鞭长莫及。突然间黄芒闪动,一个身影绕到白惊天背后,一招“天王托塔”将他托住,却是那方面大耳的和尚。

好些人瞪着那和尚,目中的责怪不言而喻,若非对方地位尊崇,只怕已有许多人要出言相斥了。那和尚也不辩白,垂首敛眉,宣了一声佛号,默默退回原地。

白惊天扶桌而立,这一向龙行虎步的汉子,身子摇晃,竟是有如醉酒。齐天疾步上前,扶住白惊天,向雎雎道:“姑娘,你和白大侠既是旧时相识,求你行行好,快把解药拿出来。”

雎雎咬牙切齿的道:“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他。”这毒出于她父亲,取自“君子之烈,玉石俱焚”,世间或有疗治之法,并无化解之方。

齐天转向那和尚道:“大师,佛经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你慈悲为怀,施以圣手。”白惊天摆手道:“小兄弟,多谢你的好意,白某即便是死,也绝不向人乞怜。”

齐天见他神情决绝,语气坚决,明知事难以为,犹不死心的还待再劝。突听雎雎一声娇叱,手持匕首,一招“长虹贯日”,刺向白惊天胸口。他仓促间不及多想,伸手一拦,急声道:“姑娘,不可。”

雎雎匕首刺出,感觉受阻,只道已然得手,心下既感欣慰,又是后怕。她本性善良,有生之年,若非无心,一只蚂蚁也不曾践踏。今日斗然致人非命,虽说父仇不共戴天,仍是惶惶不安,心头一急,竟尔昏厥过去。

白惊天不明就理,只道遭到齐天暗算,顿时怒发如狂,猛地回肘反击,然而手臂酥软,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

雎雎脑袋在地上一撞,随即悠悠醒转过来,待见仇人并未毙命,匕首明晃晃的扎在齐天掌心,鲜血淋漓,不由又是羞愧,又是艾怜。

白惊天亦也发觉误会齐天,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救命之恩,非同小可。他待要致谢,自知有生之年,怕是难以为报,索性不说,转而道:“小兄弟,你的手?”

齐天咬牙拔出匕首,直疼得冷汗涔涔,紧紧握住脉门,大大咧咧的道:“皮外伤而已。”

“这可不成。”白惊天中毒使不上力,瞧他举止,明显不会点穴,指点他道:“你点‘神门’‘大陵’‘太渊’三处穴道,便可止血。”

齐天依言而行,不见其效,又点了几下,血流依旧不止。他虽然学过一些拳脚,但那只是外家功夫,其中不乏认穴打穴,可与内家的点穴,看似一字之差,却是差相远矣。

贺行云冷笑道:“就你这点本领,也敢出来多管闲事,那是耗子睡猫窝,自送一口肉。”

齐天也不理会,用匕首划破衣摆,撕下一绦在手心胡乱缠了几圈,权当包扎,将匕首还给雎雎。雎雎翻手打在地上,恨恨的道:“假惺惺的谁要你还?”

白惊天见那少女无恙,心下欢喜,他心伤义兄之亡,又不禁恻然,黯然道:“雎雎,你爹爹几时过世的?”雎雎听而不闻,索性转过头去。

白惊天胸中悲郁难当,仰首长啸。他中毒之后,身体虚弱,内息紊乱,只啸得几声,中气接济不上,便即声嘶力竭,转身抱起那坛毒酒,仰头狂饮。

齐天大惊失色,翻手一掌,将酒坛拍碎,沙声道:“白大侠,你这又何苦?”

白惊天痴痴地望着掌中流淌的酒水,应和着人事不谋而合,一般的覆水难收,喃喃的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杀与不杀,焉有两样?”他心头凄苦,不禁万念俱灰,只觉人生至此,实是再无半分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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