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法院的判决下来,方小野被处以十年有期徒刑。
央央和商熙去了监狱探望他,隔着厚厚的玻璃,方小野消瘦了不少,但状态还算不错,他告诉两人自己会在里面好好表现,争取减刑。
“小叔,我和阿公都在等你回家。”央央握紧听筒,指尖轻触玻璃,抚开了男人紧皱的眉。
方小野笑起来:“傻女,幸好开枪的不是你。”
只一句就让顾央央情难自禁。
她刚从律师那儿得知,方小野这半生的心血、投资和产业,写的都是顾央央三个字,男人一刀一枪打下的,竟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城。
方小野说,当初他两手空空地来,离开时,也会孑然一身地去。而中间他倾其所有的,也不过是想赠一个人一场欢喜罢了。
最后,他让商熙接过了电话,他说,我没能做完的,只愿你能将它做完。
商熙看着他,郑重地承诺:“好。”
至此,两个男人完成了这份守护的交接。
电影杀青后,央央没有跟颜卿回北京,而是在台北多留了一个月。
春天,阳明山的海芋花开了,这是方茵幼年最爱的花,它开在山野里,毋需呵护,亦无拘无束。虽不似花瓶里的玫瑰矜贵,却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商熙也一同留了下来,央央再三向他确认大马那边是否没问题。他却说,九年来他和央央聚少离多,每一次相聚又都伴随着惊险,如今难得有一段平静时光,他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所以,商公子还真过上了山中闲人的生活,整日陪着老先生遛鸟下棋,老先生被哄得喜笑颜开,对这位准外孙女婿是称赞有加,反倒埋怨起外孙女磨磨唧唧,不肯先把好事办了。
央央为难,毕竟自己尚有婚约在身,何况商家的事还未真正结束。叶霆钧一死,商熙已是实权在手大势所趋。然而那把钥匙一日未寻回,他便还有一日担心。担心欢喜会拿着海上花来,届时爷爷的遗嘱,就成了一道掣肘。
这天晚饭后,商熙在厨房洗碗,央央坐在餐桌旁,正对着一张图纸研究什么,他走过去一看,竟是自己画的那幅翡翠麻将。
“怎么还留着这张画?”他擦干手坐下。
“这可是孤本!”央央一本正经地强调:“我思来想去,觉得商爷爷当初重金打造了这个翡翠麻将,肯定不止藏把钥匙那么简单,说不定,海上花的秘密就在这些牌面里。”
旁边看报纸的方老先生一听,也好奇地探出头。
商熙见央央两次提起,不免上了心,他拿过画纸,将每块麻将上的红蓝线条分别摘出来,再重新排列,变成了一组由点和线构成的符号。
这是?!他心中一惊。
“摩斯密码。”
老先生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商熙回头就亲吻了央央:“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央央羞红了脸,催促:“你赶紧解密呀。”
于是商熙不再耽搁,和老先生一起研究起来,老先生以前在国军做过情报员,轻车熟路。不一会,谜底就揭晓了。
是一组地理坐标。
指向的应该就是海上花的所在地。
可惜,他们只算出了经度,由于缺的那块至关重要,因此纬度尚不明确。
商熙在地图上勾出了这条经线,而在经线的附近,赫然出现了渔村的身影。
“怎么会少了一块呢……”央央喃喃自语。
商熙沉吟道:“看样子它在1991年的大劫案中,曾受到过撞击,才致使其中一块脱落了。”
1991年么,央央有些恍惚,那时她五岁,五岁的记忆里只有渔村的春夏秋冬,可为什么她会做那个梦?梦里的街头、枪声、风车……又是那么真实,难道她曾去过槟城?她努力搜索,记忆一片空白。
“怎么了?”
见她不对劲,商熙问道。
“阿熙,”她开口:“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
台北的日子平淡悠长。
每天清晨,央央会去摘一束新鲜的海芋回来,这时商熙已经坐在棋盘前,正和老先生大杀四方。等用过午膳,老先生午休了,两人就窝在沙发上随意选一部老电影,有时也为情节争执,最后又以亲吻结束。到了黄昏,他们就牵着手下山一起逛逛市场,偶尔也会去永康街吃冰,再顺道溜去牯岭小剧场,等夜幕降临了,再坐上巴士回来。
央央看着窗外,暮色下的山道静谧安宁,而身旁的人是心中所喜,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永远吧。
只是永远它有期限。两人在机场分别,一个回大马,一个飞北京。
商熙说,等这趟回去禀明老太太后,他就到江宁拜访顾展怀,再将央央接来槟城,向外界宣布两人的婚事。至于其他,比如在逃的欢喜,老太太的过去,还有海上花的秘密,那都容后再议。
他一秒都不愿再等了。
而央央这边,还有陆时节。他们的婚约始于一场谎言,谎言的初衷是救人。
当年大厦将倾,她必须保住陆家唯一的火种,如今,这颗种子已是参天大树。在江宁,陆时节三个字就代表了权势和地位。
按照约定,那纸婚约早就过了有效日期,然而陆少却迟迟未松口。
回京的第二天,央央就打去了电话,电话里陆时节只说不在江宁,等忙完这一阵再去北京找她。末了,又仿佛猜出了她心意,淡淡说了句,放心,很快你就自由了。
这样一来,央央反倒不好再说什么,有些话,以两人的情分总归要当面讲。
于是,她索性安心待在京城与一众好友们饮酒作乐。老臧从美国回来,光是接风宴就开了好几茬。
颜卿给他看了电影初剪,把老臧这个双鱼男感动的是稀里哗啦,当然,他夸的最多的,既非导演也非编剧,而是惊鸿一瞥的“丽君”,他拉着人余露华的手,整晚都不肯放,那点心思在场诸位是一目了然。
令人意外的是,余露华不但没拒绝,还正儿八经地同老臧约会起来。她跟央央说,一辈子太长,如果和一个人分开后,有机会再爱一个,便没必要抱着回忆苦苦虚度过。
央央知道,她是真的想明白了。电影里都说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可生活还是应多一点潇洒从容。
不过,在大马的商公子可就没那么从容了,光是收拾叶霆钧留下的烂摊子,就足够让他焦头烂额,老太太又病着,医生说是郁结攻心,想来,也是经历了丧子之痛。
考虑到两家恩怨,商熙只好暂将婚事压下,待老太太好转了再提。当他在电话里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时,那头只是轻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阿熙,你要多陪陪老太太。
他握中听筒的手一软:“央央,你可以生气,可以发脾气……是我不好,明明答应了你却做不到……”
“阿熙,”她叫住他:“能和你再在一起,这就很好了。”
商熙怔住,蓦地眼眶一热,她太温柔,太知分寸,太懂得如何撩拨起男人的情绪,她是真正属于人间烟火的美好。
上帝造物时,给了商熙最纯净的黑色,又在黑色里,留下了一颗珍珠。
这一生,他所求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