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临江中学。
统一穿着军绿色迷彩服的高一新生聚在学校操场上,他们刚刚结束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活,正因即将到来的假期而兴奋不已。
校长还没有出现,主席台上空无一人,学生们更加肆意妄为地讨论着。
女生们有的痛惜自己白嫩的皮肤被太阳晒黑了几个度,发誓回去狂补面膜。男生们有的抱怨这个学校的变态,居然规定学生军训期间一定要内宿,害得他们一周都没有玩过游戏……
时年疏排在班级队伍的最后一个位置,安安静静,很明显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偶尔有女生想和他搭话,他也像没听到似的,眼睛空洞洞地直视地面,女生们顿时就会觉得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开。
就在学生们吵得更为热闹之时,校长终于带着满脸笑容出现在学生们的视野。
他腆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走上主席台,喜滋滋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长长的发言稿,开始他激情澎湃的演讲时间。
“以上,就是这周军训的总结。”校长放下手中的发言稿,“希望同学们在军训期间培养出来的坚韧意志可以延续到今后的学习上,更好地发展自己……”
校长在没有演讲稿的情况下,又咕咕叽叽地说了一大堆,最终在学生们的抱怨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主席台。
得到解放后,学生们纷纷回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迎接一周的假期。
时年疏不急不徐地走在人流末端,他摘下军训帽,任由傍晚的微风吹拂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
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几双脚倏地映入眼帘,挡住了他的去路,时年疏抬头,几副陌生的面孔正对他露出嘲讽的笑。
“时年疏!”
愠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年疏转身看到一个正怒视着他的男生。
他知道,这个男生叫高乔。
时年疏了然这样的场面,脸上除了疑惑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平静地望着高乔道:“有什么事?”
一时间,高乔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微冷静微愣了一下,明显没有想到时年疏能这么冷静。
“呵!”高乔冷笑道:“还挺冷静。”
说着,他向站在时年疏身后的一个人扬了扬下巴:“阿叶,你确定是他?”
“老大,错不了。”被唤作阿叶的男生肯定地回答。
高乔便笑着走上前,靠近时年疏,漂亮的桃花眼充斥着怒火:“怎么不说话?上午不是和月诗说的挺欢快的吗?现在哑巴了?啊?”
“问你话呢!快说!”高乔双手环抱,语气不慎耐烦,脸上的笑意瞬时全无。
时年疏在听到“孙月诗”这个名字后,好看的眉头才微微皱起:“你们认错了,我并不认识她。”
“你别骗人了!”被唤作阿叶的男生愤怒地看着时年疏,“昨天我都看到了,还对她动手动脚的!”
高乔咬牙切齿道:“时年疏,你别给我装傻,孙月诗不是你能惦记的,明不明白?”
“不认识。”时年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还给我装傻是吧?”高乔一想到孙月诗被动手动脚就气得牙痒痒,“今天我就是不打算放过你了。”
“放过?”时年疏嗤笑道,“你们最好能把我弄死。”
高乔没有听清楚时年疏后面那句话,他也不想再浪费过多的时间,只想快点解决掉眼前这个垃圾,因为孙月诗还在等着他。
“我不想和你再说任何废话。”高乔失去了耐心,对着时年疏的腹部就是一拳,毫无防备的时年疏吃痛的皱起眉头,用手捂住腹部。
高乔见状,继续更狠地朝时年疏扑过去,时年疏也不甘示弱,迎向高乔的拳脚。
两人打了没多久,时年疏的后背就不知道被谁狠狠地踹了一脚,接着便倒在了地上。
“你们记得别把人打死就可以了。”高乔也停下了动作,冷冷地看了眼时年疏便走了。
高乔走后,剩余的几个人二话不说,纷纷朝着时年疏抡起拳头。
时年疏不再抵抗,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地上,任由他们把拳脚如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肩上、头上……
死……
时年疏的脑海里始终回旋着这个字……
时年疏回想起了小时候,周围的孩子都嘲笑他没有父亲,说他是肮脏的野种,只要时年疏反驳回去,他们就会说的更起劲,甚至还会像现在一样,全都涌上来……
……
太阳没入了西边、天边也染上了似火的晚霞,时年疏躺在偌大的操场上,精致而又空洞的眼眸看着绚丽的晚霞,活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没有灵魂,大概是因为他早就麻木了……
时年疏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正流着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地滑到草尖上,闪烁着微光。
渐渐地,晚霞铺满了整片天空,几点星光微闪,暮色沉下,四周的路灯亮了起来,时年疏忍着浑身的疼痛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操场周围的阶梯上坐下。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血的腥味,随着微风肆意流动在四周。
时年疏用手摩挲着胸前的吊坠,闭上了眼睛,想到了刚刚蜷缩在地上的画面,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去世的妈妈,想到了时家……
“同学,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好听的声音传入了时年疏的耳朵。
时年疏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姣好的面容满是担忧。
时年疏没有说话,注意到女孩跟他穿着一样的军训服,原来也是高一的新生。
“你怎么受伤了?”她本来是来这里找人的,结果看到了一个满身挂彩的男生,他的手臂上还有刚凝血的伤口,她皱起了秀丽
的眉头,轻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时年疏沉默了一会,想说“不用”,女孩却已经坐到了他旁边,“还是我来帮你处理一下吧,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时年疏依旧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应该拒绝她的好意,而他此刻却看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包,又从小包里拿出了纱布,酒精,棉签……
样样俱全。
“来,先把手给我。”女孩很快准备好了东西。
时年疏正犹豫了好一会都没有伸手,女孩便说了句:“同学,可以快点吗?等下天黑了我不敢回家。”
时年疏不知怎的,听到她说“天黑了不敢回家”后,就不由自主地把手臂伸给了她。
“这样才对嘛。”女孩轻轻地笑了出来,露出两个小巧的虎牙,并握住他的手,道:“痛的话你就说出来,我会尽量轻点。”
女孩处理伤口的手法很娴熟,不快,但却很细心,一直到她包扎好伤口,时年疏也没有感觉到痛。
帮他处理好手臂后,女孩又拿出擦伤的药,用棉签轻轻地涂抹着时年疏大大小小的於伤。
傍晚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偶尔吹起女孩额前的刘海,露出她饱满而光洁的额头,女孩只是轻微地甩了下头,让刘海重新垂在额前,继续认真地为时年疏擦药。
只一瞬间,时年疏空洞的双眼好似出现了裂痕,继而像泡沫一般即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幽邃并渐渐充满生气的眼眸……
女孩会时不时地蹦出一句话,问他:“真的不痛吗?”而她也认为时年疏是因为伤口痛才不说话的。
痛?时年疏微微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追问为什么受伤,没想到她只问他痛不痛……
时年疏不语,眼前这个女孩是他人生中第二个问他痛不痛的人,第一个是他的妈妈。
不多久,他身上所能看到的伤都被她处理好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好啦,我要走了。”女孩收拾好东西,重新站到了他面前。
“记住,身上其他地方也要擦,还有手臂要三天以后才能拆开哦。”她把擦伤药塞到了时年疏的手里,“那么再见了!”
就在女孩走上阶梯快要走到上面的林道时,时年疏才不疾不徐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转过身,在晚霞与微风中,她笑靥如花:“我叫叶一潼。”
时年疏看着女孩的明媚的笑容,两只好看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只觉得心里最冰冷的地方好像有暖流在悄然滑过……
待女孩离开以后,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说什么……
此后,时年疏不止一次地后悔过,他光顾着问她的名字,而忘了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