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史的家并不大，以李涛当朝二品的官品而言。前厅后庭挨得很近。李小姐正在后院的香闺内外给另一位衣着颇为素雅的小姐斟茶。
“你听，那几个秀才又在讨论时局了，不想听都不成。有时我真疑心我这是菜市口。不过，我听我爹说运城让贼人给占了，准备派兵呢。”李涛的孙女李泓浵说，边上是她的好友郝文婷。她看出来郝文婷对这些不感兴趣。“好好，我不提了。你那位罗公子来信了么？”
郝文婷低着眉目，摆弄着眼前的茶盏，摇摇头。她近来的心事越来越重了，都描在了她的脸上。“没有。”
李泓浵拿出哥哥李释义给她的脂粉，“这可是我哥哥给我买的，我嫂子都没有。说是匈奴那里来的，传那边只有阏氏才能用的。我送你啦。你开心点嘛，拉着个脸。是思春啊还是悲秋啊。”
“呀，好东西。你呀真是老拿不用的东西来唬我。”郝文婷收进袖里给她的一个白眼，这白眼是有道理的。李泓浵的爷爷李涛老念叨着李家三世单传人丁凋零，她自小被李家当男孩养。你别说，她一身清布长衣，素手执折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上不着脂粉自有一番韵味。要不是李家家风孝义仁恭、持正端庄，那些李家的青年门生面上不敢孟浪，可心里早就心猿意马。“谢了。你也就比我小一月，我愁自己的婚事，你还在扮你的书生风流。”
“这话也能从你这位大小姐嘴里说出来。”李泓浵用纤细的手指刮自己的脸，指甲过处一道浅浅的红印浮在脸上。“不知羞。不过这事也确实难办，你的罗哥哥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运城失陷朝廷必然派兵围剿，边关轮换之事怕是要缓一缓了。”
“啊！”郝文婷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失落。“我本也没想他这么快能回来，这都几年了。运城被那贼子占了，你这么一说倒是了。我没想到这一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和他的婚约可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你哥哥不是一心想断了这门亲吗？断了也好，去了那里九死一生。也好，省的你心里总惦念。”
郝文婷听了摇摇头，那双眼似已盛满的杯子这一晃眼泪簌簌就下来了。李泓浵见了赶忙上前搂住相劝，郝文婷害羞站起身，她不想被自己的好友可怜。而李泓浵和她多年姐妹自不能坐视不理。“我们郝家败落已久；在外人眼里我和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相依为命，他断了这门亲事是为我好。可我知道，他烂赌无度，娘留下来给我的嫁妆都当了，外面只怕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了。以前我还有个丫鬟，现在家里只剩一个老仆了。你看京城里哪个小姐出门是自己走路的？有我那名声在外的哥哥，他连个功名也没有，中落的家境，即是推了和罗家的婚事京城里又有哪个像样的门庭肯收留我呢？到时候人家就会说好女不二嫁，有婚约就要等人家。听那些个婆子拿我开心，哎！”
李泓浵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仅依门第而论郝家已不是富贵人家；门阀以权相交，郝文婷没背景没嫁妆，只有女儿家的清白名声，这名声又管什么用呢。“那些个高门大户有什么好的。哎，你听说了吗，莫家长孙莫浩宇想要和崔家小姐结亲呢，被崔小姐给拒了。”
“哪个崔小姐？”
“崔大小姐崔慧文呀。”
“也是。如果是崔慧洁怕是没有挑挑捡捡的余地，只能嫁了。”
李泓浵抿嘴笑着，“说的怕是你自己吧。好了不打岔，那你准备怎么办？听说发兵出潼关已经提了，就等陛下首肯。各部都开始张罗起来，兵部户部这两日忙的不可开交。听我爷爷说这一仗下来，至少也要闹腾个三两年……到时候你可怎么办？要不跑吧，去寻他。学一回卓文君。”
李泓浵拿手肘捅她，郝文婷笑了。“少拿我开心，夜奔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而且他在延州以北，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去呢？！又不是一晚上能到。”
“呦呦呦，你还真想过呀。那可怎么办？哎，对了，这次开恩科来了不少才俊，其中有一位李隆誉李公子我听我哥讲那是一表人才，我哥说我爷爷看了他的文章赞不绝口，还说这一科若公平取士他定在三甲之列。要不，我找汲士大哥做个媒人给你牵线搭桥一番？”
“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进了你们李家院门的那些个才俊个个喜欢你。瞧你一身打扮，雌雄莫辨，那些穷酸看了欢喜，亦同门亦红颜；背地喜好龙阳的见了你怕也要叹一句‘可惜’，怎么是个母的。”
李泓浵看她一脸促狭，定是不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罢作势就要上前，郝文婷一瞧赶紧讨饶。“算了，且饶了你。那你心里什么计较？”
“没有。”
“那可惜了。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出家当尼姑。可惜了你这张标志的脸。”说完了还不过瘾，李泓浵用手一挑郝文婷的下颚。
郝文婷被她一挑浑身一个激灵，这回轮到郝文婷要去撕李泓浵了。“那你呢？你们家不帮你张罗？选个今科的状元？可别是个老先生呦。”
“我呀，要找就找个大英雄，这些个书呆子天天子曰诗云、要么骂骂权贵以示清高，没出息！当此时局要找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吓，你说的莫不是镇守边陲的罗公子吧？顶天立地，抗击匈奴；呀，这么说来你何不学一回红拂女呢？”
“道太远，一个晚上到不了呀。”
言罢，两人笑作一团。可满脸的阴云不会随笑声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