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羊驿惊变之后,平凉人华卿独身一人出逃,他本想去延州寻镇北将军蒋辉把实情和盘托出,但是转念一想延州虽比黄羊驿大了些可终是没有京城好。所以他一路风餐露宿到了京城,到了京城才知晓何谓繁华所在。华卿身上本没有多少饷,在北地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填饱肚子一路半丐半盗来到京畿。量他再胆子大,到了这天子脚下也不敢造次。可除了这张吃饭的嘴要喂,还得给自己谋个前程不是。华卿愁哎,在街上东晃西荡来到甘谷街,时近傍晚见一书生模样的在酒肆沽酒,操一口平凉口音。华卿想上前又怕唐突,那书生便是李隆誉,他看边上一乞丐模样的人盯着自己手里的酒食看,“看什么!”
“想整口你的酒。”华卿说。
李隆誉也是平凉人,一听乡音甚为亲切,拉上华卿到自己的住处小饮一杯。李隆誉现住在京中专给低级官员建的馆舍中,一个雨天渗水、冬凉夏暖的所在。华卿一看到李隆誉的住处看到那满屋子的书纸以及文房四宝,他眼珠一转,扑通一声给李隆誉跪下,然后声泪俱下的讲述他自己在黄羊驿的遭遇,他是这么说的:守备胡德天虽然为人苛刻,但他华卿还是一心只想报效朝廷,故而在要塞中备受排挤;更有赢永、甘盛、罗围之流不日前杀胡守备夺要塞,现在黄羊驿已在这群哗变的**手里;而他因为看不惯众人的倒行逆施,又因赢永之流与他颇有相轧之意,没奈何他就出逃,一路风雨兼程就为了能把黄羊驿的情况说与人知,奈何自己人微言轻;现在见李公子人中龙凤,想让他修书一封,转呈兵部把他所了解的事往上报。李隆誉听他一说,这还得了,无故擒杀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大罪,与谋反何异?
李隆誉毕竟胸怀社稷,听华卿如此说,一杯浊酒下肚,来到三块烂板拼成的书桌边,持笔蘸墨沉思片刻一挥而就。其中写到:惊闻变故,愤慨已极。更闻前京中良家子罗逆围戍边日久,心怀怨愤,故同流合污,抛家弃国,以非为是上下搬弄,为赢逆永、甘逆盛屡施毒计、挑拨离间、至将军无辜惨死,又占边塞妄图非分安荣。此等贼子不除何以告慰胡将军在天之灵?!黄羊驿群逆不灭何以立太央军威?!
文人写文章讲个主次,赢永、甘盛虽是领头的却是不入流的布衣,李隆誉听下来这京城公子罗围貌似是个智囊一般的人物居中调度出谋划策都是他,所以李隆誉笔下的罗围是个奸佞小人。
文章容易写,可怎么才能上达天听呢?还是得找李涛李中丞。第二天一早李隆誉就拉着华卿去了李府,李涛耿介脾气,一听边境生乱这还得了?!对着李隆誉的奏纸一字未改誊抄在自己的奏章上,偌大年纪着急忙慌就跑到宫里去了。
李隆誉刚想走,在回廊处碰到了一早起身未及打扮的李小姐,但是不着脂粉更显风韵。李隆誉对李小姐很有好感,当他得知他现在这糊口的活计有李小姐的叮嘱在里面,更是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念想,“莫不是李小姐垂青于我?还是可怜我?家中还有一门娃娃亲要不要退了呢?不行不行,退了名声不好。李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呢?呀,果然书香门第的女子和小地方的不同,这风情这韵味自是难得。”
“李公子,今天这么早来这做什么?”
“哦,有事和李老先生商议。”李隆誉见华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瞪他。“这是华卿,刚刚从黄羊驿逃出来的。”
李泓浵一听黄羊驿忙问怎么回事,李隆誉略略一讲又把自己的手书给她瞧。李泓浵匆匆一观面色凝然,口中却道:“李公子这字好文也好,我笑纳了。”
李泓浵也顾不得李隆誉同意不同意,拿了就走。华卿收起一副贪色的面皮,“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李公子她是谁?”
李隆誉瞧着回廊中惊鸿般掠去的身影,如痴如醉。“自是下凡的仙子。”
李隆誉口中的仙子,这时候正在寻她的父亲。李昊祯正在前堂和太子准备引荐给皇帝的方士在叙话,叮嘱些皇帝、东宫一些规矩。“皇帝陛下自太后薨逝求丹问药之心淡了些。不过,各位仙人如果真有良丹仙药我想陛下是不是亏待你们的。鸿浵你怎么来了?连门都不敲,一发没有规矩了。”
李泓浵不管她爹的牢骚。“爷爷呢?进宫去了?完了完了。爹爹你看,如果这事是真的会怎么样?”
那几个方士还有些眼力,领头的一位仙风道骨的空凡真人起身告辞,余下两人亦起身告别。“大师走好,恕不远送。我瞧瞧写的什么。呀呀呀,这么大的事。女儿,这消息从何而来?若是真的这个事不好讲呀,若是平时黄羊驿的诸逆是必要剿除的,现在不好说。但是京城罗家十有八九要遭殃了,能不能破财消灾要看造化了。至于镇北将军蒋辉是知情不报还是毫无察觉这不好说。我想他是崔老太尉的人,边疆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哎哎哎,你去哪!”
李泓浵一听罗家怕是逃不了干系,飞也似的跑了,她其实心里知道他们的下场,只是关心则乱抱万一希望。李泓浵上了自家常备的马车,对马夫道:“快,郝小姐府上。”
可郝小姐这当口不在府上,嫂嫂说她又去寺庙给北边那个不知死活的祈愿去了。但是哪个庙她嫂嫂就不知了。
郝文婷的哥哥郝文通今儿又输了个精光。人没有银子气就短,郝文通本也是个高大的人,现在正窝窝囊囊地蹲在赌坊外的墙根下晒太阳,想着中午吃什么去哪吃?今晚还能不能回家?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没有?“哎呦,哪个王八走路不长眼啊。呦,王大哥,张大哥。小的眼拙没看到两位大哥,我给两位让路。”
一脸横肉的王大哥道:“和我们走一趟吧。”
相比之下李大哥就温文尔雅多了,“郝老弟,有人要见你。”
郝老弟见二人和颜悦色绝口不提欠债还钱的事,也就去了。而且这王、李二人黑白通吃,拧着来那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郝文通被二人引到了京城一流的酒肆之上。到了一处雅间,王李守在门外,这让郝文通颇为吃惊,在他的脑海里这两位大哥什么酒肆去不得?郝文通推门而入,逆着光他还没见到今天是谁做东,就听一个颇有气度的声音道,“呦。郝公子来了,请坐。”
郝文通定睛一瞧,是莫府的大少爷莫浩宇。“莫少爷。”一声之后旁的什么都没敢说。
莫浩宇倒是自来熟,一面让郝文通落座,一面给他倒酒。郝文通什么时候有过这待遇,心中忐忑,他和莫浩宇只有一面之缘,是在京城著名烟花之地绿竹苑内,那还是两年前,他有一次连中十七把单双赢了千把两银子,着实潇洒了一阵。莫浩宇有着富家子弟天生的自信,“不啰嗦啊。郝公子,这次请你来呢,是有个不情之请。你的那个宅子我觉得不错,我想买下来。这是银票。”
郝文通接过一看,大通保号凭票即兑的票子,一万两银子的面额。他的心噗噗直跳,直到用了两口饭莫浩宇的老仆来和他说了句什么他起身告辞,并订了两日之约,那银票还在他手里攥着。他没有拒绝,虽然房契他早已经抵了出去。一万两,他还清欠债收回房契还剩一百多两呢。这下好了,不用提心吊胆生活了。大不了外面租个地方住。
待他吃了个饱,出了雅间只剩下李大哥了。郝文通把银票贴身藏着,李大哥也不问莫公子为何请他。这会儿郝文通底气足了,昂首挺胸走在姓李的前面。路过赌坊的时候,他脚步慢了心里知道进不得,又走了两步他转了个圈,赌坊里的嘈杂声、叫嚷声似有魔法一般拉着他又进去了。李大哥瞧的真切一声冷笑走了。
一个时辰后,他又蹲在了墙角,只不过不在赌场南边,而在自家巷子的北边,在一个阴暗处,打着嗝,不是撑得是吓得。莫公子的银票归了赌场了。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到了晚间,李泓浵再次找到郝文婷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罗家众人已被朝廷下令看管起来,如果罗围坐实罪名,夷族不太可能毕竟罗家还有些朋友在,流放怕是十有八九了。
郝文婷在李泓浵的绣闺里搂着李大小姐哭的昏天黑地,今天还为这个冤家求平安福来着,去了一趟报恩寺,回来就听了这噩耗,她还要在她家那个鬼地方熬多久。
“好歹也是你的家呀,怎么就成了鬼地方。”
“我哥哥游手好闲,我嫂子嫌我在家不会张罗,自从有了小侄子嫂子对我一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做做女红还行,洗衣做饭也就勉强吧,现在挑水修房的事也要我来,我成什么了,我又不是男人。”
郝文婷越说越气哭的更凶了,李泓浵没法只得在一旁劝慰。“那你可怎么办,哭也不是办法呀。”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出家当尼姑好了。”
青春妙龄怎么可能当尼姑,说说罢了。两人絮叨了许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临了李泓浵叫自家的车送郝文婷回家。郝文婷下了车不想进门,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府上那块匾,那个郝字早已褪了色,这门楣在冷清的月光下更显凄凉。她以前不愿意去看,今天直直的看个够。“或许潮起潮落说的就是这世道。”
“谁?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郝文通失魂落魄,“有吃的没?”郝文婷把李泓浵给的酥油糕点递了过去,郝文通没吃晚饭早已饿过了头,吃了两口见妹妹冷冷瞧着自己。“妹妹,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这个哥哥。”
郝文婷心还是软的,“吃吧,别想了。只要你不去赌日子总过得去。”
郝文通点点头。郝文婷拍了拍她哥哥,她想起了以前双亲具在的日子,哥哥同她都还小,她追着哥哥打闹,妈妈在一旁看着。多好的日子,但都过去了。只是今夜她觉得和哥哥近了些,也许只是错觉,也许只是她罗夫人梦碎后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