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加把林青崖和艾格妮斯留在了村中,自己则带着布雷一行,以及在胜利鼓舞下拿起了“武器”的山民们,押着捆成了粽子一般的德贡,进入了山中。
守在床边,林青崖看着紧闭双眼、面色发白的艾格妮斯,心中五味陈杂。
自己方才的那番愤怒,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宣泄被那山贼头目一下打飞的羞耻?
为了在这些已然归心的村民们面前彰显自己的武力?
还是说,是单纯的,为了艾格妮斯?
众多心思杂糅在一起,林青崖原本已经趋向平稳的战气,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战气,固然是一种远超斗气的能量。
但是控制战气的难度,却是要比控制斗气要艰难许多。在拉尔夫对林青崖有限的教导期间,就曾无数次地告诫林青崖,保持冷静与思维稳定,是维持战气平稳运行的必要条件。
“否则,你就会像那些莫名陨落的强者一样,迷失在环境之中,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拉尔夫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严肃,是林青崖从未见到过的。
潜力无穷的强大力量储蓄在体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颗时刻读秒的定时炸弹。
两世为人的林青崖,心性其实已经远超同龄人。但说到底,他始终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已。
那些还未冷却的热血,以及一些其他人无从感受到的痛苦,依旧流淌在他的血管中。
如同大脑中突然洞开了一扇虚空之门般,无穷的过往种种,在他的眼前宛如走马灯一般来回流转。
黑暗的房间中,林青崖看到,与自己生的有十分相似,不过一岁的孩童,正恐惧地缩在被子里。
黑暗之外,是重物摔打声,女人的冷笑声,以及男人的苦苦哀求声。宛如梦魇一般,林青崖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道闪电劈下,林青崖眼前的场景,突然变成了雷雨交加的黑夜。
车头毁坏的黑色高级车,满身鲜血泥泞的父亲,围成一圈的闲人,以及远处雨幕中,忽远忽近,却又遥不可及的救护车蓝灯。
林青崖伸出手,想要触碰父亲的身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紧紧握着的拳头,也随着光芒的暗淡,慢慢地放开。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布满了他的脸庞。
烟雾缭绕,林青崖的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死寂的办公室。前世的他,正坐在一台亮着的电脑前,叼着香烟,目光无神地盯着面前的荧幕,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落地玻璃窗外,是灯火通明的城市。
突然,无穷无尽的浑浊洪水,淹没了林青崖的身子。
不等林青崖喘一口气,光幕一闪,湿淋淋的、还在挣扎的林青崖,已然置身与沙尘飞扬的沙漠中。
曾经置林青崖于死地的巨蝎,此时张开了双钳,重重地砸在了毫无防备的林青崖身上。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林青崖无声地哀嚎起来。
尘烟弥漫,周围突然多出了嘈杂的人声,林青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大竞技场之中。
突如其来的上位法师魔法威压,让曾经面对过的林青崖,竟是有了近乎绝望的冲动。
连珠的黑红色火球迎面飞来,林青崖想要抽身闪避,身子却被禁锢住一般,被铺天盖地的火球击中。
在塔克的狞笑声中,通身都被灼烧着的林青崖,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漆黑。
视角一转,林青崖的眼前,没来由地,多出了一个宁静的身影。
汉娜巧笑嫣然地,朝林青崖的方向摆了摆手。
不知为何,在这幻境之中看到了汉娜,林青崖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他想要上前抓住汉娜的手,那月白色的身影,却是带着一股香风,扑进了一个人影的怀抱之中。
“为什么?!”
林青崖心中的疑惑与不甘,全部化成了这一句声嘶力竭的咆哮。双臂上战气缠绕,林青崖毫无章法地,朝着拥抱在一起的二人猛扑过去。
然后,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时间,委屈、悲伤、焦虑、痛苦、悔恨、无力,种种悲观的负面情绪,宛若潮水一般涌将上来,让林青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一阵阵地号哭。
随后,一股莫名的杀意,在这些负面情绪的渲染下,完全浸染了林青崖的心。
空有一身强横的战气,却要由着这些事情,一一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放手大杀,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么?”
耳边一阵阵地,传来了宛如恶魔的低语声。林青崖体内的战气奔涌着,咆哮着,在这极富煽动性的言语之下,尽数覆盖了林青崖的全身。
滔天煞气,从林青崖的身上涌出。
若是有旁人在此,定能看到,林青崖的一对眸子,眼白全部消失,已然全部变成了死寂般的漆黑。
变得同样黑漆漆的佩剑冲天而起,轻鸣一声,悬在了林青崖的面前,任由他将剑柄攥在手中。
“呃啊!”
一剑挥出,林青崖眼前的小屋,尽皆被那锋锐无匹的战气,摧枯拉朽般地削去了一半。
在他身边的艾格妮斯,也因为身边的巨大响动,突然睁开了眼睛。
“好痛。。。林,你在做什么?!”
猪头人那一击的后遗症,尽管有林青崖的恢复药剂,依旧在艾格妮斯的身上造成了些许疼痛。艾格妮斯却没有顾及,却是第一时间看向了身有异样的林青崖。
林青崖毫无感情的黑眸,看向了艾格妮斯。
眼神中没有林青崖往日里的笑意,只有森森的冰冷煞气。
“林,你怎么了?”
艾格妮斯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林青崖,让她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悸。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平常那个任何时候都笑容满面,就算被自己没轻没重地打两下,也只是耸耸肩的好好先生,此刻竟是如此骇人。
她本能地想起了童年时,父母被一群强盗杀戮,躲在床底瑟瑟发抖的自己。
那是铭刻在艾格妮斯生命中,最深的一道刀疤。这也是为什么,艾格妮斯对山贼、强盗之流恨之入骨的原因。
同样的,她也不希望有人重蹈她童年的覆辙。
“和我说句话啊,林,不要这样好吗?”
声音颤抖着,艾格妮斯泪眼婆娑,祈求地看着林青崖。
因为修炼战气,已经化为玉色的林青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股股浩然宏大的精纯力量,化作一股洪流,由心脏而出,冲入了林青崖的识海之中。
一片混沌的识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声,以及玉龙那清朗明亮的声音。
“恶念邪魔,以本君剑意斩之!”
却见一道白茫茫的剑芒闪过,一个生有利爪、蝠翼、尖牙的瘦削黑影,被那凌厉的剑芒生生斩成了两片。
黑影不断扭动着,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身躯却是化作了缕缕的黑雾,飘散在林青崖的识海之中,再也看不到半分存在。
刺耳的嘶鸣声,也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个完全由灵魂力量凝聚而成负剑小人,凭空出现在了林青崖的识海之中。小人的面容,竟是与玉龙生的相似无二,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玉龙剑君。
“青崖,本君的全部灵魂力量,都为你所用,庇护你的识海。”
“这样虽然也使本君再也不能重生,但是,你是我玉龙遗泽的唯一一人,不传与你,却又便宜了哪些人?”
“此次,我将永远陨灭。你若是有心,为我立个灵位,逢年过节以好酒祭祀便是。”
“切记,提防。。。提防诸神的信徒。。。”
玉龙剑君带着笑意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小。
伴随着一声轻叹,小人的面容特征,也渐渐暗淡了下去,变为了一片圆润的平面。
小人悬浮在林青崖的识海半空,身上发出了万丈毫光,林青崖的识海,也被那小人的光芒所照亮,褪去了混沌的模样,变为了一片金灿灿的、汪洋一般的存在。
就在这金色海洋之中,一尊花瓣完全由利剑组成的青色莲台,缓缓从海中升起,停在了海洋的正中心。
那小人飞身而起,稳稳地盘坐在了莲台之上。一缕缕精纯的灵魂力量裹挟在小人的脸上,只是转瞬的功夫,小人的面孔就已经与林青崖一模一样。
小人粉团团的小手,结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印。
随着他的手印打出,林青崖眼中的杀意尽数退去,化作了一缕缕的黑雾进到了识海之中。黑雾被小人身周的剑气一绞,已然消失无踪。
林青崖的身子一怔,看向艾格妮斯的眼中,已然有了神采。
眨了眨眼,林青崖深呼吸着,全黑的眸子已经回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那个。。我。。。”
不等林青崖说些什么,一个有些发凉的身子,就冲进了他的怀中。林青崖的胸前,很快就被泪水打湿。
轻轻拍着艾格妮斯的后背,林青崖闭上了眼睛,微笑起来。
那是如释重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