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上,汉娜穿着一身贴身的劲装,挥汗如雨。
手中的木剑一次次刺啄、斜劈,汉娜额前的银色发丝,已经在剧烈的运动中,凌乱的泼散开来。但汉娜的动作丝毫没有半分迟缓,依旧那般有力且迅捷地,击打在那高大的训练假人身上。
阵阵尘烟与稻草碎屑四下飞溅,这个生的尤为高大结实的训练假人,此时竟是有些隐隐的碎裂之兆。
“砰”的一声,汉娜卯足了力气,朝着面前的假人全力一击,假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从中断裂开来,上半截身子朝后倒下,扬起了满地的沙尘。
训练了许久的汉娜,已经是满头大汗。随手把那木剑甩到了一边,汉娜毫无风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晶莹的汗水,与阳光一起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竟是发出了上好玉石的光泽。
一块带着淡淡薰衣草香气的方巾,递到了汉娜的眼前。
“谢谢。”
汉娜接过方巾,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面前的米勒。
不知不觉间,林青崖已经身死半年之久。汉娜原本的哀伤,此刻已经随着时间,淡化了许多。
但是一股执念,依旧萦绕在汉娜的心头。尤其是这些日子来,每每看到林青崖留下的那些遗物,汉娜心中总是一阵的酸楚。脑海中林青崖的面庞,反而更加清晰明朗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度过了这半年,汉娜的心境,才真正地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心思活络、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贵族。虽然比之那些从小浸淫在权谋诡斗中的贵族子女,汉娜顶多算是一个入门者,但是汉娜本就是个伶俐非凡的姑娘,不需要多少言传身教,汉娜已经能执掌一些子爵领的事务。
结合自己粗浅的推理,以及现实的情况来看,汉娜已经多多少少明白了,安德烈与皇室的一些谋划。
对于这名出身显赫、英俊潇洒的皇子,汉娜岂能不明白他的钦慕之心?
只是,汉娜本能地认为,和林青崖相比,米勒身上的那种贵胄气质,却是远比不上林青崖通身的风雅气质,那是身份与财富无法带来的修养。米勒虽然也算得上青年俊彦,但是要论气质,远不如两世为人的林青崖深沉。
一面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王冠,一面则是仍包裹着伴生石,破开缺口的璞玉。
“汉娜,没有必要这样折磨自己的。”米勒顿了顿,坐在了汉娜的身边。
“算不上折磨,只是,有些不甘。”轻轻咬了咬下唇,汉娜摇摇头,用那块方巾擦拭起脸上的汗水。
米勒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愤恨,但面上依旧如常。
熟极而流的拉过了汉娜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摩挲,米勒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无论林青崖的下场如何,最起码现在陪伴在汉娜身边的,是他。
心头一动,汉娜轻轻叹了口气。
“借我肩膀一用,好吗?”
不等米勒点头应允,汉娜螓首微斜,将头缓缓靠在了米勒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看着汉娜微微颤动的睫毛,米勒嗅着汉娜身上那股淡淡的、空谷幽兰般的清香,一时心神俱醉,不知该说些什么。
顿了许久,米勒鼓起了勇气,开口道:“汉娜,我。。。”
“我知道。”
反手扣住了米勒的手指,汉娜轻声打断了米勒的表白。“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偷偷喜欢我了,对吧?”
米勒羞红了脸,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满腹积攒的温言细语,此刻都被汉娜的轻声话语打断,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点勇气,也如同满盈的气球般,被一根尖细的长针刺穿成支离破碎。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你都是更加适合结婚的人选呢。”
“这。。。这是自然。”
米勒挺起了胸膛,通红的面颊上,此刻满是说不清的幸福。
“陛下给父亲大人送来的婚约,我已经偷偷看过了。”
看着天上缓缓飘移的白云,汉娜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慢慢蔓延开来。
“啊?这。。。这都是父王他。。。”
米勒支支吾吾着,极力想要解释,汉娜却将手指贴在了米勒的唇边,制止了他的辩解。
“没什么好说的。与贵族家族结为姻亲,尤其是烈狮子爵这样,曾经对王室有过极大贡献的贵族家族,也理应是陛下优先考量的原因。”汉娜沉声说道,言语中,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成熟。“真难得那个时刻冷着脸的陛下,竟然对你这样宠爱。”
吐了吐舌头,不到三秒就原形毕露的汉娜,朝满脸尴尬的米勒做了个鬼脸,“你不会和陛下说的,对吧?”
想到法尔兰三世平日里那副在群臣面前冷冰冰的表情,就连米勒这位皇子,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那点诡秘心思,此刻已经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米勒心中的杂乱思绪,终于也安定了下来。
勇气,重新回到了米勒的身上。
“是啊,汉娜。”
“或许你认为,对于一个理应有众多女人环绕的皇子来说,拥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
“但是毫不掩饰地说,我爱你。”
“从你把我扶起来,擦干我脸上的眼泪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你了。之后的日子,我无时不刻都在回忆着你的容颜。”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大竞技场中看到你的笑颜,那是多么如梦似幻的场景么?”
“是的,我知道。”汉娜轻轻点头,她明显地感到,与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正在轻轻颤抖着。
米勒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朗。
“但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汉娜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这句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儿说了出来。
“我可以等。”
俊朗的面上,竟是多出了几分凄然、悲壮,米勒目光灼灼地,盯着汉娜那对墨绿色的大眼睛。
汉娜被他炽热如火的目光注视着,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羞涩地转过了头,汉娜强行让自己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大树,却在那满怀柔情的目光中,彻底地败下了阵来。
“等我半年,让我彻底死心,好吗?”
终于,一片绿叶从树枝上缓缓掉落时,汉娜才抓紧了米勒的手,贴近了米勒的身子。
“既然他已经死了,我没有理由一直这样沉沦下去。”
“家族在等待我,我不能辜负父亲大人的期望,同样,我也不能辜负你的心。”
轻轻仰头,汉娜满怀希冀地看着米勒。
米勒深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点点头,用力地挽住了汉娜的腰肢,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四片嘴唇贴合在一起。
汉娜的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浅浅的清泪。
远在马尔科城,走在街头的林青崖,突然脚下一绊,竟是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身后的三名黑帽子,忙不迭地上前,把林青崖搀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林青崖咳嗽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让三名黑帽子放下了心。
心头,没来由地多出了一股子说不清的沉重感觉。
“能有什么事情呢?”
耸了耸肩,林青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汉娜的倩影。
看着正在接吻的二人,正朝演习场走来的尤利尔与斯坦因,齐齐地转过了身去,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该死!”
斯坦因低低地喝骂了一声。
即便家族世代都是法尔兰王国的忠臣良将,但是斯坦因却对这个生的油头粉面的米勒,提不起丝毫的好感来。尤其是亲眼目睹了他纠缠在汉娜身边时,斯坦因心中的恶感就越发的加深了许多。
在他心中,汉娜与林青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非林青崖被他人暗算,彻底在大陆上销声匿迹,又怎会轮到这家伙?
尤利尔连忙伸手,拦住了斯坦因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坚定地朝他摇了摇头。
“冷静,大个子。”尤利尔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善的利芒,显然,他对这个投机的皇子,也生不出半分好感。“现在,我开始怀疑,林的失踪,一定和王室有关系。”
“王室?他们需要暗算一个毫无威胁的剑士吗?”
斯坦因摇了摇头,虽然他对米勒可以说得上是厌恶,但是打心底里,斯坦因还是对王国忠心耿耿。
“林的衣物碎片与血迹,就在离王都不远的地方,以王国的实力,还有那些密探,怎么可能查探不到这些显而易见的踪迹?”
“尤其是米勒这厮,时隔两个月后,才把这个关键的信息展示给汉娜小姐,怎么说都是另有打算。”
“你怎么想?”斯坦因皱着眉头问道。
“王国,或许不是直接的凶手。”尤利尔迟疑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但是他们,一定知道林遇害的内情。”
斯坦因面色一变。
就算他再不相信尤利尔的话,却也无法反驳这一点。王国的力量,虽然在大陆上并不是什么列强之流,但是掌控一方领土,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法尔兰王室的势力与野心,是泊斯王室远不可能及的。他们对征服、统一的渴望,一刻都不曾停止过。这也是为什么,法尔兰王国能作为一方豪强,领导着东部王国同盟,而泊斯王国只能屈服于巴尔洛萨帝国的缘故。
只是王国的规模,但法尔兰王室,不仅手握庞大的军力,更是在国内建立了完善的情报体系,若非领土不足以支撑过于强大的军力,加上老牌大陆强国的阻挠,法尔兰王国很可能一举吞并东部的那些小国,加封为帝国。
所以尤利尔的思虑,也未尝不正确。
“离开这里。既然汉娜小姐已经下了决心,我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继续寻找林的踪迹了。”
“像林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死呢?”
死死咬了咬牙,斯坦因大踏步地离开了这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