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厌倦,无以复加的厌倦。
然而我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厌倦之情,因为我生在圣洁的教堂里,生在无数凡人生生世世都追求的上帝“伊甸园”里。天使们日以继夜地在我耳边吟诵着圣音,使徒们将圣经摆在我触目可及的任何地方。教堂的墙高大而宏厚,阳光从顶穹的玻璃过滤进来,只剩下纯净的惨白。世间一切污浊的杂质都与我绝缘。
夜里有流星在顶穹以外的空间划过,那是我第一次向你许愿。我并未见过你,你亦从未贸然地入梦来。这里的高墙能隔绝的不仅是看得见的东西,这里的圣音能净化的不仅是存在现实世界里的物体,所以,连梦,你都不能有立锥之地。我不得不实话实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的性格,你的模样,甚至你的名姓我都一无所知。我只是倦了,这单调的白色,这木偶般别无选择的生活,于是这该死的渴望自由的心,在遇见流星之前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它无时无刻不在怂恿我去背叛我的造物主。第一次,我许愿,祈祷的第一句台词不再是“仁爱的天父”而是“素未谋面的你”,我才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不是上帝就可以。
据说上帝是世间唯一的神,所以任何事都只能够向他祈祷,若一不小心忘了这一条,就是背叛,就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我的罪名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定下了。
审判的日子到来了,我被押上了刑台。审判的天使满脸的不忍,他问我是否看见撒旦了。我满脸疑惑,他便解释说撒旦便是背叛上帝的恶魔。开始时我还摇头,天真地辩解说教堂的墙那么高,那么厚,天使与使徒们的吟诵与教诲那么悦耳,那么尽职严厉,恶魔怎么可能有机可乘?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甘堕落罢了。但审判天使不信,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说恶魔可以幻化成任何形态来迷惑人,而只要我承认是受到了迷惑并且肯改过,就能得到机会被谅解。我望向其他陪审的天使和圣徒们,只见他们都是一样的神色,一样的怀疑与失望,一样的怜悯与不忍,一样的重复与可悲。那一刻,我想起了流星,莫非你是化作了流星来迷惑我了?真可惜,日日的与我相伴的圣经感染不了我,反而那一瞬间我就被你迷惑了,该说你的法力高强还是该指责我的修行浅薄?但我知道,我早就在流星划过以前就厌倦了。
我的心到底是属于我的还是受到你的迷惑,我并不想深究。我只是想知道你若真的存在,你的心又是怎样被迷惑的?凭什么只有你有资格主动叛变,你的后继者都只能是被迷惑?
最后我倨傲地抬起头,说,请原谅,这审讯的程序我不想走了,什么恶魔撒旦的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颗想背叛的心没有被替换过,我依然是我,只不过倦了你们的生活方式,一不小心成了你们眼中的异己,我不要恶魔来替我背锅。
但他们不信,直到最后他们向外宣判的仍是我被恶魔迷惑了心智。
(下)
雨,一直在下,她,终究还是被拦下了。
“那个撑着伞忽然出现在对面顶楼的男人是谁?”眼前这个晃着酒杯故作高雅的男人问。
谢萧宇,这个名字立即出现在我脑海中。呵,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你了,师兄。未等我说话,眼前的男人便怒气冲冲道:“喂!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我亦拿起桌上的高脚杯:“你应该记住我名字的,这是一种基本的尊重。”
男人怒极而笑:“呵,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懂点点心理术么,不靠我你能有资本继续你的研究甚至跟我出入高级会所结识这么多达官贵人?”
“是啊,我能混到这一步还多亏了陈总你的照顾。”我冷笑道。
“知道就不要那么多废话,快说!”男人更怒了。
“算了吧,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他的,你不配知道。”我慢悠悠地抿了口杯中的葡萄酒。
男人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揪起我的衣领:“姓沈的,你什么意思?”
“我,不,需,要,你,了。”我一字一顿说道。
男人一脸诧异,可能直到最后一秒他都不明白在这场交易中究竟是谁更拥有选择的权力。
“睡吧,做一场美梦,再也不必醒过来了。”我说,随即潇洒地一打响指。
最近发生的事的确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接连的失败发生难道是天意吗?又或许,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了?现在的后生都这么可畏了么?我拿着酒杯一边仔细环顾四处的物什,一边思考。最后,我小心翼翼地退出这间装潢富丽的高级住所。
本来,我以为我此次到广州最大的收获便是遇到那几个优秀的实验品,虽然在接下来的狩猎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差错,导致两次狩猎都失败了,但原来上帝还藏了更大的惊喜给我,在第二次狩猎的过程中你竟然出现了。
回想当年还在师门中时,我唯一超越不了的同门便是你了。这倒不是我的天资比你差多少,只不过师长们都偏心于你罢了。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他们始终以为我是被恶魔玷污了的人,眉宇间有邪气。师长们大多阅历丰厚,都是极少看错人的,他们本想着让我一世都出不了师,将我一世都困在芜城学院里接受他们的监视,只可惜,我终究是设计逃了出来。想起来一切都过去许久了,当年出来的时候我还只有二十岁,而今都是四十多的中年人了,听说教过我们的老前辈们有几位都不在人世了。
你与我不同,大家都以为你是被天使吻过的人,特别完美。逃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听到江湖上有你的传说,从来没有中断过。我本不想与你正面交锋,得知你成名在繁华的南方之后,我就一直混迹在北方一些没什么人缘的城市里,而这一次来南方,纯粹是计划之外的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