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山一程,水一程,你总舍不得停住脚步。相送了万里,从长安吹出来的风早就散的无影无踪了,然而我每一次回眸,都看见你仍恋恋不舍地紧跟在我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琳,你回去吧。”我勒住马头,转身对你说。
“安然......”你低下头用手轻抚着马鬃,“那我就不跟了,你走吧。”
“我要在这看着你回(离)去。”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同行的青河笑着调侃道:“你们俩啊,真有默契。”然而他的声音里却带着哽咽,因为大家都知道,此一别,就再难相见。
我此次从长安回去广东,回去了就不再回来了,长安与广东相隔千山万水,我怕是余生再无机会与你相见了,所以我多想再多看你两眼,好生记住你最后的模样,你最后的背影。我从未似这般恨过,恨这山的长,恨这水的远,恨这天地的大,恨我自己只是一介凡人,不能似《逍遥游》中的鲲鹏,一游一飞便是九万九千里,轻易往返于任何地方。
“可是,”你勉强地勾起嘴角道:“你们时间赶得紧,我和哥哥却自由,我们就算在回去的路上再吃喝玩乐一番都无所谓。你不先离开我也不先走,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你!”我终是拗不过你。
“安然,安琳妹妹说得不错,我们快赶路吧。”青河劝完我之后就一拍马鞭,去招呼停下来的同伴再次上路。“你也快跟上来!”他又朝我大喊道。
我最后看了看骑在马上的你,只来得及记住你鬓上的花还是昨日清晨我为你采的那朵粉色的雨百合。雨百合这种花只在有雨的时候盛放。长安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晴天,却忽然在前日夜里起了一场风,下了一场雨,这场风雨没有预兆,搅得京城人人手足无措。昨日离开时我还听见染坊里的老板责骂偷懒的伙计没收好晾晒的布匹。
我收起思绪,将马鞭一挥,一声“珍重”,从此繁华的长安,戴着雨百合的你,都烙在我的心上,从此成为一世求而不得的记忆。
(中)
山一程,水一程,她始终放不下安然哥哥,一路快马加鞭一路跟,可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走过来对我说:“安琳妹妹终于要与骆安然告别了。”
“这么快?”话音出口连我自己都惊讶了,因为其实安琳姐姐已经送出很远了,其实这告别已经被延迟了数重山水,数万里。
“是啊,我也觉得快。”没想到一向理智的你也这样说。
“青河哥哥,这不像平时的你。”我说。
“因为此一别,再无会期,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告别我们都只会觉得快。”你说。
“要是,我们能像神仙一样可以腾云驾雾就好了,随便就越过这么多重的山水,随便就能相见。”我说。
“嗯。”你不再言语,只是策马向前走,走过我坐的马车,走到队伍的最前端。
忽然有信鸽飞来,我将手伸出去接住了它,将它脚边绑着的信笺解下:“请少主速回,洛神不可群龙无首”。“切!”我将信笺撕碎,把信鸽赶了出去。都是洛神那帮不省事的老家伙,害得我们不得不离开长安,与安琳姐姐分离。正埋怨着那帮素未谋面的洛神长老们,你忽然过来撩起马车的布帘问我:“瑶儿,你刚刚是收到长老们的来信了?”
“没有!”我生气道。
“不可说谎,若是重要的事情你应该把信交给安然看。”你严肃起来教训我。
“呵,你说安然哥哥是不是贪图那个什么鬼少主的位置,才抛弃了在长安的安琳姐姐!按我说,洛神那帮鬼长老从来没在意过安然哥哥,偏偏出了事就立即想起来了,立即飞鸽传书,立即要遣派使者过来接,这个肯定是陷阱,我们还不如呆在长安让安然哥哥好好守着他的安琳姐姐好了。”
“你莫要再胡说了,洛神的前任主人是安然的生父,他自然要回去好好查清楚自己父亲去世的真相,顺便,接手洛神。”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要接手,他调查完直接回长安不行吗?”
“洛神不只是表面上的普通船行,算了,你还小,不懂,反正如果它落入骆宵等人手中这江湖是会跟着遭殃的。”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仗着比我年长几岁便装出可以纵观所有事物的小大人了。
“信。”你说。
“撕了。”我答。
“你!”你生气了。
“青河,你就别再问梦瑶了,她年龄虽小却也懂得辨轻重,若是重要的信笺她早就交出来了。”远处,是安然哥哥的声音。看吧,其他人比你更懂我,我对你真的失望,不过算了,我向来宽宏大量的。
入夜了,我们落脚在一处陌生的农庄里,下马车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向队伍后面望过去,那两个千里随行的送行人真的已经没再跟了。从此,山千里,水万里,我们永远将安琳姐姐落在昨日的夕阳之下。
(下)
山一程,水一程,终于,我停下来了,看你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残影里,此生再难相见。
三个月后,长安张灯结彩,万人空巷,因为当今太子要迎娶他的太子妃了。早在十八年前,圣上抬爱权臣谢辰溪,赐下口谕言若谢家有女儿,便将谢家之女纳为太子妃。
一个多月前宫中年长的嬷嬷和懂事的宫女就入府来教我各种礼仪,直至昨夜她们为我更好衣之后才勉强答应全都出去,留我一人清静一晚。我轻轻靠近窗台,见院内确实是空无一人了,才慢慢坐回梳妆台前面,细细欣赏起铜镜前的美人儿。我依稀记起十岁那年我梦见过自己披霞戴凤,描眉画腮,轻点朱唇,好不兴奋与期待,因为我知道那时梦中的新郎官是你。我就知道那只能是一场梦,自小我就知道我的姻缘不由我做主,自小我就知道,你始终不能属于我。
我推开了房门,纵身一跃上了屋檐之上,望见四下一片漆黑,与白日时的热闹繁华真是大相径庭。如若逃,此时便是我最后的机会,向南的方向,或许还可追上途中的你,可是难道我违抗君令之后,我的家人在长安能幸免于难?最终我也只能悻悻回到地上。池边的雨百合没有开花,这预示着明日定是个大好的晴天,你送我的雨百合早就枯萎了,连同我们之间的记忆被我一起葬在了池边的泥土里。你不再回长安也好,不然我们要以怎样的身份再相见,相见之后又要以怎样的话语作为叙旧的开场白?
小时候常听茶楼里的说书人讲江湖上的儿女情长,怎样曲折怎样壮烈,于是我便求了父亲许我拜师学武,妄想在有生之年也能成全一段江湖传说,又怎知现实总比想象中的平淡,我为你做过最壮烈的事情不过是骑马相送山水万里。任谁都看得出来我们两情相悦,只是临别了,我却始终不曾选择与你私奔,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情节注定与我们无缘。
我整夜未眠,手中捧着的是幼年时一位异域造梦师送我的笔记,从小我就对他所说的将信将疑,如果他笔记中所说的皆是真的多好,那我也为自己造一场永不醒来的美梦算了,梦中,山水万里,你我始终相伴而行。
(番外)
“那他们的结局是如何?”
说书人见大家兴致很高,就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那骆家少爷成了洛神新一任主人余生在广东度过,不曾娶亲,那谢家的小姐大婚之后第三日清晨忽然就醒不来了,太子请了多少名医都无济于事......”
“呀,这样说当年长安七杰没一个有好下场啊。”
“那倒不是,”说书人道,“夕梦瑶与沈青河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