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讪言出,众人皆惊。
众人看向杜朗,杜朗也是愣在原地,一个小小的刺史胆敢骂朝廷兵部尚书,真是前所未闻。
正当众人回过神来,王讪也是收回目光继续说道:“卑臣从未听闻历朝历代有议和割地之愿的兵部。”
“卑臣自幼习武,少年参军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先后经历大小战役多有三十余次,身上刀剑伤口不下十处。”
“可卑臣不怕啊,卑臣一生从未惧怕过这刀剑之祸,只为自己这一身热血能洒在那中原故土,为早日我大晋能克复中原,迁回旧都,以报我大晋列代先帝的遗愿啊!”
王讪满脸愤慨:“依卑臣之见,我大晋不但不能放弃南阳,更不能屈从于鲜卑蛮夷之下,我大晋乃华夏正统,北周窃我国运,毁我晋室宗庙,如今已然覆灭,而我大晋自庙堂南迁以来,到如今已有五十七载,然而在卑臣看来,这并不是我大晋有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的理由!”
“为人臣者当尽心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天下士人当皆以北复中原为己任,匡扶晋室!”
王讪语罢,让一些怀有满腔热血的年轻之臣竟忍不住流出了热泪,众人皆愤慨道:“王大人真乃国士也!”
晋帝被王讪的一番肺腑之言所动,他仿佛想到了十三年前那个夜晚,自己跪于先帝榻前,先帝临终前那干枯的手还遥指北方,每每想到这里,晋帝不由得热泪盈眶。
大晋有如此烈士,乃是晋室之幸!
见朝中局势愈发控制不住,胡欢身为丞相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圣上!王讪其言虽有热血,但事关我大晋社稷不能义气用事,在老臣看来,杜大人也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杜大人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留给圣上的股肱之臣,如今杜大人这样的两朝元老却在朝堂之上被一名刺史以下犯上,恐有失礼法。”
胡欢抬了抬老眼,轻瞥王讪,随后看向广陵王司马征继续说道:“兵部户部都有其不战的理由和分析,老臣想来,对于南阳战和之事,广陵王和江陵王应当最有话语权。”
杜朗似是感激般朝着胡欢微微欠身。
晋帝闻言分别看了一眼司马征和司马玄说道:“王叔和玄儿有何看法?”
“这……”
司马征沉吟片刻后说道:“回禀圣上,以本王看来,我晋军和凉军交战并非没有胜算,当年江陵王南阳之战也是歼灭了拓拔圭老儿四万精锐之师,虽说其中也有周军之功,但此战证明我晋军面对鲜卑族战骑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晋帝眼神带着询问的意思看向司马玄。
司马玄朝着晋帝作辑道:“禀圣上,臣之见,不可放弃南阳。”
“南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臣三年前也是侥幸攻下南阳,如今南阳军镇防备森严,拓拔圭亦有三年前的惨败经历,定不敢冒然攻打南阳。”
“朝廷对于是战是和举棋不定,然在臣看来,很简单。”
晋帝闻言面露愉悦之色,急忙道:“玄儿快快说来。”
司马玄面不改色的说道:“如今南阳驻军五万,拓拔圭陈兵十万于南阳,荆襄防线兵源短缺,很难支援南阳,圣上可让王叔领一支兵马驻扎寿春以此牵制江北凉军主力,臣可领三万之师亲往南阳坐镇与凉军对阵。”
“届时战端若启,战事不利,也不至损失巨大,王叔驻扎在寿春的兵马可以接应南阳大军东撤,从而不会直接影响到江陵防线的稳固,臣也领兵回撤江陵,寻机而动。”
语罢,众臣皆以为然。
“依玄儿所言,如此一来,是战是和的问题也就抛给拓拔圭了,甚好!”
晋帝龙颜大悦,目光欣然的看向司马征:“王叔意下如何?”
司马征略点了点头:“但凭圣上决断。”
见到司马征首肯,同时目光扫过一众文武,拍案大喝道:“既如此,那便依照江陵王所言。”
“兵部尚书,朕责令你退朝后速与二位藩王商定我大军具体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以及后勤民夫的预算和报备转交户部和工部。”
“谨遵圣命!”
晋帝从龙椅站了起来,看向孙若平:“战事当前户部所有预算皆以军务为先,大军的粮草军饷筹办不得有误。”
“谨遵圣命!”
“刑部这段时间通报各地县府衙门,以防鲜卑细作入晋以图乱我大晋,礼部先安顿好凉国使者,让其十日后进宫见我。”
“谨遵圣命!”
晋帝的一番调度直接让原本混乱的朝堂顿时振作了起来,朝中的主和派面色难看,各地藩王在听到事不关己之后,便没有意见,而大家都知道江陵王此举也算是在战和两边折中处理了,只怕这前线战端还是会重启。
……
司马玄在兵部会议开完之后便回到了府邸。
李煊在见到司马玄回府之后急忙迎了上去:“王爷,今日朝会如何?”
司马玄微微侧目一瞥李煊,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丢给李煊:“圣上下定决心要战了。”
“事不宜迟,明日便离京,你即刻传书江陵,命江陵整顿兵马,待本王回城便即刻北上。”
“是!”
看着李煊离去的背影,司马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再回头看向府外,心里也倍觉空荡,自己多年未来金陵,这金陵景色的确迷人,今夜便出去走走吧。
想到此处司马玄又自顾自觉得好笑,暗下摇了摇头便走进了屋内。
金陵的夜色总是来的那么猝不及防,西边天空还挂着些许残阳余光,这边的天空却已经镶上漫天星斗。
南街处的一位脚夫不小心碰倒了绸缎铺的晾架,店家的责骂声,孩童的追逐玩耍,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切俨然构成一副安和太平的景象。
司马玄漫步在西城区夜市里,这天才刚黑,很多摊位都尚未来得及收摊,那些夜市的摊主也不停的催促着。
“这是为何?”
似乎是对这种情形感到新奇,司马玄便问身旁的李煊。
“王爷,圣上解除金陵宵禁,采用了当朝太学士乌思远的摊位租赁法,这金陵的摊位都是两位摊主共享的,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夜晚,在金陵衙门登录造册,这样金陵每天就能收取双倍租金。”
“哦?这么说来,这乌思远读圣贤书,行事却并不死板,倒也是个人才。”
司马玄微微笑道:“以前听你说过你的妹妹便在这金陵,怎么来这金陵也不见你提起。”
李煊闻言一愣神,有些低落的回道:“王爷说笑了,自家母去世后,家妹与我多年未见,早已形同陌路,如今已不认我这大哥了。”
“那你可知你的妹妹如今身在何处?”
“金陵坊间皆传家妹有倾国倾城之姿,现今是淋淑坊的头牌花魁。”
“淋淑坊?花魁?”
司马玄微微一怔,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按理说李煊如今地位也不低了,在自己身边做幕僚每年也有三千两俸银,其妹竟然沦为娼妓,不由得让人唏嘘。
看到了李煊面色难看,没精打采,司马玄还是决定试试能不能打开李煊的心结。
“那便去淋淑坊看看吧,正好本王也有些兴致想去会会你这位倾国倾城的妹妹。”
……
淋淑坊地处西城区中心地段,其建筑艺术颇有一番江南风采,整个淋淑坊紧贴金陵兰湖,傍水而建,湖上有着十多条淋淑坊的画舫,红楼之上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兰湖中心岛上的人工园林里有着隐秘包间,那里也是春光隐现,整个淋淑坊的楼盘环湖而建,红楼之上也有一条长长的行廊,若能绕行廊而走,便能将这满湖风光尽收眼底,再搭配金陵特有的月色之景,淋淑坊内歌舞升平,不可谓不是仙境。
整个淋淑坊似乎把江南建筑工艺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那些初见之人仿佛置身仙宫。
同时淋淑坊也是王公贵族,官宦子弟在金陵城内消遣娱乐的主要高档场所。
西城街道灯火辉煌,越是靠近淋淑坊,街道便越是拥挤,司马玄的车架也堵在淋淑坊前长久不得动弹。
“这淋淑坊果然名不虚传,昔日本王跟随父王来金陵时便曾听闻这淋淑坊名冠江南,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声势依然不减,只是不知有如此能力维持这么大手笔的是何人?”
司马玄看到淋淑坊建筑轮廓之时心里便不由感叹。
“王爷认为在这京中谁最富有?”
司马玄轻摇折扇微微笑道:“那该是胡欢吧。”
“非也,王爷有所不知,胡欢虽然位极人臣,若比权势自然京中无人能比,但是若比起这钱财之物,莫说这金陵城,即便是整个大晋也无人能比过金陵谢家,而这淋淑坊便是谢家旗下的,像淋淑坊这样的地方,谢家在晋国还有三座,分别在成都,襄阳,苏州。”
这些话像铅石一般落在司马玄心头,自父王离世之后,自己接掌这江陵王位,一心钻研军务,研读兵书,却从未去接触了解过晋国农业冶铁商贸之术,对经济上的理解宛如白纸。
李煊提到谢家,眼神里流露出感激之意:“而这谢家商会舵主谢南山对在下有救命之恩。”
“竟有此事?”
“当年家父身为周人,间晋失败,遭当今先帝也就是王爷的祖父所杀。”
“家母乃是晋人,亦躲不过追杀,家母将妹妹托付于金陵娘家,带着我一路逃出金陵,奈何追兵将至,在紧要关头遇到谢家商队行商归来,谢南山老爷子出手救下我们母子,藏于谢家。”
李煊的父亲是周人,这点司马玄还是知道的,只不过李煊竟然有这段经历倒是让司马玄意外,虽说当今先帝是自己祖父,但是司马玄的父亲也不过是当今圣上诸多兄弟当中的一位,广陵王司马征是先帝的兄弟,晋国藩王爵位都是世袭。
自李煊投靠这江陵王府之后,多年的相伴早已让司马玄对李煊放下戒心,当成手足一般相处,可是对于李煊的身世,司马玄还是没有查清楚,今日李煊向自己陈述身世,司马玄还是有点欣慰的。
看了看马车外依旧拥堵的情形,司马玄点了点头示意让李煊继续说。
“家母和我来到谢家后托谢老爷子的照顾,我母子二人过得还算不错,好景不长,正逢谢老爷子外出经商,那谢家二少爷谢子景垂涎家母美色,欲纳家母为妾,家母不从,谢子景便以我的安全威胁家母,家母为了护我,无奈从之……”
“自那以后家母受尽谢子景的折磨,那时我还年少尚不懂事,只依稀记得我不缺吃不缺穿。”
“谢老爷子回来后虽然很生气,但见此事已经发生,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谢子景和家母办了一场婚礼,给了家母一个名份……只是我……”
说罢,似乎是想到什么极度伤心的事,李煊眼泪竟止不住般漱漱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