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江诚不怎么喝酒的。
连抽一支烟都引得她大发娇嗔，叫他少抽烟喝酒，伤身。有人管到底是幸福地，现在过于自由，自由得寂寞，寂寞得伤心。
短短两年，刚开始他们还会有通信，聊聊各自生活，都是些琐事，关于婚姻大事却只字未提。
是江诚先停止回信，觉得没意思，十张百张纸也比不上脸颊上的一个轻吻，写信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但照片仍然放在同样的位子，银架子变了色，有空就抹亮，不知道为什么，为了谁。
料想，过去了几百个日子，她早已渡过难关，建立起新的关系网——以她的魅力，不是难事。
她并非是人间绝色，但终归是漂亮的，皮肤是好的，白皙，稍稍为情，便会泛起淡淡血红，可爱得很，身材是一流，衣服百搭，穿什么都好看。平日不怎么化妆，略微粉饰，分外明艳。
想她那样出色的华侨女，即使在温哥华也是不多见，她会愁什么出路呢，那边又不像江诚这边一分一秒都扣得死死的，悠闲得朵，有大把时间培养感情。
苏音过得很好吧？
江诚这头情况差得远，每一刻空闲都用来赚钱，周末的时间也不放过，接了活便做，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点才睡，热水洗把脸，吃一顿简单的晚餐，看完书，已经瞌睡。
也不光是为了钱，他不是一个很物质的人，但时间总要过去，与其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如用来赚钱。
大月做三十一，小月做三十，鲜有休息。
这时还染上了烟瘾，有时一天三五包烟，快成了老烟民。
可想他这般的怪人，还很挑剔呢。现在也有二十七八，每当谁要介绍女孩给他，并无兴奋之色。
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仿佛是次货对次货，他们总是会把两个失意地人拉着一起，想“××失恋了，不如介绍给他”或者“×××很好，他们俩挺般配的”云云。
心领了。
两年后，一个微冷的秋日清晨，江诚起床后做起了浓茶，扭开无线电，坐在阳台上抽烟。
电话铃响了。
周日一般不接电话，只想清静，有事等明日，请早。
不知怎的，这次居然接了，有位小姐叫江诚接电话，说的是中文，又有一点外国腔的意思，怪怪的。
这位小姐叫江诚说话。
江诚说：“我就是。”
那边笑着，停了一会儿，苏音报出名字。
江诚呆住了，没想到是她！但倒是是行走江湖久了，功夫到位，微略一怔，理立即恢复原状。
“你在哪？”
“在酒店。”
“回来度假？”
“找房子。”
江诚大吃一惊：“不走了？”
“看看现在的情形。”
“不怎么好。”
江诚但笑不语。
“出来吃杯茶如何？”她问。
江诚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大堆文件，一出去可就交不了差，非得“肝硬化”才能补救。
于是江诚说道：“我这里有客，现在走不开。”又觉得这样没味，又补充，“明天吧，我们明天联系。”
苏音也没分辨，答应一声后挂了电话。
这时，江诚把熄掉的烟再次燃起，心里安慰自己：老朋友嘛，回来通一个电话很正常，不必多想是她余情未了。
说罢又纳罕起来，才两年，这么就匆匆回来，实在蹊跷。是生活不顺，或是别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巴不得叫她出来，问个一清二楚。
江诚又看向那一堆文件，此时思潮起伏，说什么都无法安心工作——是不该在周末听电话的，不应破例，一听就听出事。
索性就放下一切，推开工作，换上衣服，拨电话到她酒店去。
电话不住地响，但没人接，只好作罢，留言几句。
江诚躺在沙发上假寐，一边考虑要一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她。先把银相架收起，免得她误会。
小心地自架子抽出，夹入一般照片薄，架相空了，顺手收入抽屉。
为什么独怕她看到？有不少女孩来过这里，都看过这张照片，但给事主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他人会认为我长情浪漫，但她会焰气顿生，认为我失去她会一生怀念。
何必呢，我过得很好。
到了傍晚，电话才一度响起，江诚抢着接。
“朋友都走了？”苏音笑。
“是。”江诚说，“你可有空？”
“约了人在晚上八点吃饭。”
“刚好够和我喝杯茶？”
“在大堂的咖啡室等，”苏音补了一句。“对了，提醒你，我胖多了。”
江诚温和地说：“再胖我都能把你认出来。”
挂断电话后，江诚把面孔埋在手中，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流露了真情，不必遮掩。
驾着车到了约定的地方，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并没有变样子！仍然非常娇俏，一直吸引江诚的不是她的外形，而是内涵。
无论多么沮丧的时候，她都能引自己发笑，除了那次，两年前的那次，她说要离开自己。
“久违了。”
“好久没见了。”
江诚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今晚约好小张小王还有老刘他们，都带了太太来呢。”
闻言，江诚笑了笑，等着你呢。
余后却感到失落，眼底藏不住，没有叫江诚，可见都明白他的事，知道江诚尚未忘情。
不过今晚过后，那帮损友定好七嘴八舌地说起这事，可能很长时间都会沦为他们的笑资，尴尬死了。
“为什么回来？”
“闷死了。”
“你可以读书的。”
“读书比什么都焖，唏，别提了。”说到这，苏音在兜里摸了摸，点起了一只女式香烟，细细的烟身，熟练地夹在苏音的指间，江诚瞪大眼。
苏音捂嘴笑：“我还喝酒呢，焖极了就只好喝起来，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那边有那么多酗酒主妇。”
精神很好，人成熟多，再也看不到当初那个青涩的小女孩，表情也经过过滤，没有放开。
开头都是这样的，等到以后熟悉了，话就多了，表情也不再收敛。
到了一个单独的包间内，苏音点了一杯拿铁，江诚还是一杯浓茶。
“你还好吗？”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他好得很，于是江诚点点头。
“有没有把握发点财？”
“没有本事，有机会也枉然。”
“怎么客气起来了？”
江诚笑笑，不知怎的，太久没有和知心人说话，忘记坦诚的艺术，尽说些陈词滥调，留有余地。
霎时间重逢，毫无准备，不知如何推心置腹。江诚呆呆地看着苏音，苏音乐呵呵的，倒不像失意的样子。
“他们说你不太出来。”
“是，工作忙，好久没出来聚聚。”
两人正坐着聊，一个女佣模样的人抱着一个包过来，阿音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小走过去接过。
包里突然蠕动起来，江诚吓了一跳，才发觉那是一个婴儿。
婴儿！！！
江诚从未与这么一个小人儿那么近地接触过，俯视他，他刚好睁开大眼睛，打了个呵欠。在这之前，江诚也从未想过婴儿也会打呵欠，视作奇观。
“我的孩子。”苏音说得自然。
江诚震惊。
孩子，她的孩子，孩子都生下了。
这时江诚才明白，原来苏音说自己胖了是这个意思，一般来说，女人生下孩子后会胖些……
“怎么样，可爱吧。”苏音抱着那孩子，低头间露出纯真的深情，江诚不知如何是好，又如何说起。
看着那小小的婴孩，一头丝般浓发，小脸红润，才一个西柚那么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江诚傻里傻气地问：“你结婚了？”
这次轮到她点头。
“我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张扬。”
结了婚还回来，情感不佳？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江诚的思绪又乱了。
“你说多麻烦，抱着婴儿找房子，苦煞我也。”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起自己先生的事，是分开了，还是不愿提起？江诚定下心神，不必追问，总而言之，都是朋友，能为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天我请你吃饭如何？”苏音说。
“好。”
“到了地方我在通知你。”
“好。”
“今天麻烦你付账。”
“好……”
她还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视创伤为无物。
目送着苏音离开，江诚心中怅然，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点口香糖，薄荷味的，打开盖后随手倒了几颗在手心，一口闷掉。
抿了几秒，口腔就一阵冰凉，想是含了一块冰，刚才倒多了……于是一口吐掉，手扶在路灯上。
归去的途中江诚的脚步多少有些踉跄，实在是受了点刺激。
苏音回来是回来了，但带了婴儿，不是自由身了。
难为江诚还一心一意打算再续两年前搁下地故事。
但还是觉得她好，说不完道不尽的好，江诚挠挠头皮，怎么会这样？几乎识尽了这个城市的标志女，还是觉得她最值得留恋……
那孩子……
以前她分手是因为爱得不够，这次呢？还是爱得不够吗？
江诚点起烟，心痛，案上那些文件肯定是无法按时完成，要脱期了。
你还是没有嫁给我，可我还要度过往后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