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家里有事情的借口,许染请了一星期的假。这场葬礼,她已经将近两天未曾合眼。她原以为纪凉与纪项佑的关系极亲密才对,纪项佑极爱在她的耳边念叨纪凉,他们俩人的话题也大都关于纪凉。纪凉比许染的弟弟小三岁,和纪项佑交流起育儿经验倒不显得费劲。
她疲惫地靠在桌子边上,生意场上来的人极少,许染通过李叔与那些人好说歹说才来了那么一两个,还是下属表示慰问。也是,都说树倒猢狲散,纪凉家的情况与这描述也大差不差了。忙碌过后她的脑子反倒没有那么混乱,这些事情她以为的大人应该担起来的事情,原来她可以做好。
纪凉是个很坚强的男孩,直到现在,她都没见他哭过一次。范芮想与纪凉亲近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孩的眼中有些抗拒。
根据纪项佑与范芮之前见面的情形,关系想来应该不错。纪凉连她都感到反感,她这样的还是不凑上去讨嫌了。
与纪项佑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店店长是纪项佑关系不错的朋友W,上次他劝许染好好跟着纪项佑时,眉眼中飞扬着意气风发,这次见面却也是胡子拉碴。
“你说,像我们三四十的年纪,真的已经到了应该死的程度吗?”许染听说面前这位W还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孩子。
“意外是一瞬间的事情,有时候与年龄大或小相关性很小。”她的声音有些暗哑,打电话的时候纪凉帮不上忙,又没有其他人,沙哑的声音少了几分少女的甜腻,倒透出一股成熟的魅力。
“他究竟是活得怎样痛苦,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W细碎的长发下掩着眼睛,“二十年老朋友,我发现我不懂他,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他倒死得干净,连儿子退路都给想好了,你要带着他生活吗?”男人抬头点向坐在长凳上的纪凉。
刚下过雨的天气,墓地的小路上有一些出来散步的蜗牛。有一只慢吞吞地从纪凉的面前经过,前面就是水坑。纪凉将蜗牛拿起来,像丢手雷一般放进了草丛。
“那就一起吧,几年而已,也不用我的钱。”许染朝他微笑,不似往日的官方假笑,女孩的笑里更多的是一种释然。W这时候才发现,许染左边原来一直有一个可爱的小梨涡,不深不浅,位置刚好,足够温暖。
“老纪错了,你与她从来不相似。”W感叹。那个“她”,两人心知肚明。
“照顾好他,需要帮忙的时候找我。”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开着自己的大吉普离开了。
张总与张夫人也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许染心中过意不去。
“小凉竟然这样大了。”张夫人感叹,她与婉澜未出嫁前就玩在一起。
“您可知道关于纪凉母亲家的事情?”许染试探着打听。
张夫人摇头,“我也不算清楚,我们四人高中就认识,后来分别成家,从未听婉澜提过她的家里,我与老张都觉得她有难言之隐,也从未过问。婉澜走了之后,老纪不许我们向纪凉提关于婉澜的事情,我们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到婉澜。交集也没那么多了,看到纪凉都这么大了,我的心里也着实感叹。”
张夫人脸上的表情不像撒谎,既然纪先生希望等到纪凉十八岁再让他自己发现关于母亲的一切,那她这个外人,也不跟着瞎掺和了。
与纪项佑真心交好的人不多,更何况人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许染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最后这曲悲歌听上去没有那么苍凉。
小何出于道德和良心,他也跟着忙里忙外了许久。笙歌落宾客散,说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场景,万物寂静的场景出现在墓地只剩下阴冷。
“少爷,我可怜的少爷,那个女人你跟着她要小心东西被拿走了。”老李悲从中来,也开始口不择言。他对纪项佑让许染住进那栋别墅的行为十分不满,那别墅连少爷都未再进过,那个女学生凭什么。
纪凉鼻孔里一声冷哼,“她跟...我爸是什么关系?”纪凉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我也不太清楚。”老李说得支支吾吾,他确实也不能确定纪总把那女孩放在什么位置,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可能纪总也是希望小少爷能得到好的照顾吧。”
“他要是希望我能过得好,就不该做出这样毫无责任的事情。”纪凉压下心底无尽的悲凉与怒火,“李叔,你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走吧,我知道你的难处。”
短短几天,李叔家里打来的电话几乎没停过。纪凉在短短几天,以为自己看尽了人情冷暖。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你好可怜”的意思,这点让他感到反胃。
何律与许染向他走过来,他眼神阴暗地盯着两人。许染表面看着丝毫不受影响,心里却不住打颤。纪凉很帅,她必须得承认,纪凉是她看到过最帅气的男生。
许世瞻更多是秀气与白净,纪凉的却透着一股酷冷,吃饭的时候腮鼓鼓的,明明奶膘都还未消。明与暗,酷与奶,完全相反的气质很好地融合在了他的身上。
“纪少爷,许女士同意成为您的监护人,我需要知道您的意见。”
纪凉眼中晒过诧异与不爽,“我不可能同意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就需要为您重新选择监护人。如果把您的监护权给您的那些远方亲属,纪少爷您就要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何律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几天的相处,他知道面前的女孩完全有能力照顾这个小男生。
寄人篱下四个字刺痛了纪凉的神经,“我跟你,你把钱给我,我自己出去过。”
十四岁的男孩竟比她还高出那么一点,可终究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奶娃娃,男孩的话总像赌气一般。
“等到十八岁成年,我们一拍两散,现在也只是看着情分而已,我不是真心想护你。”许染观察着他的表情。
纪凉被激怒,他还没有说什么,这个女的居然敢这样明面上嫌弃自己!
“我答应了,就今天,就现在,我就要粘着你一起生活。”虽然身高已经是大人的样子,眼神中的稚气不会骗人。
“我会护着你的。”许染认真地看着他,这也是她给他的保证。后来当纪凉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他总感叹,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抵过一个愿意保护你的认真誓言呢?
“我不需要,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纪凉嘲讽道,态度却没之前的强硬。何律知道这事几乎已经成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你们先走吧,我要再等一会儿。”
许染点头,和何律离开了,但没有离开。
她在门口等着这个男孩发泄心中的痛苦,她对他的伤没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她对纪先生的去世也只是遗憾,难过虽然有一点点,但并不怎么深。倒是自己的爸妈,在偏僻的小镇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打电话关心过几回。他们也是看新闻才知道,那个捐款的基金会是这个纪先生的。
“啊——”一声长嚎,许染看着男孩蹲在地上,就像一年前的自己。青春期少年的心都是脆弱的,她冷静地看着他的样子,一头哀嚎的小狮子从疯狂到平静的全过程。
“我们回家吧?”虽然许染也想将那套留下来的别墅好好利用,但是她对那里充满了恐惧与淡淡的厌恶,她不喜欢那个地方,那个像囚笼一样的地方,她宁愿住在地下室。
纪凉暂时放下心中的厌恶,她的手很白,微凉,像在摸一块白玉。纪凉的掌心烫得惊人,带着这个年龄男孩该有的炙热。她会把她当成儿子好好关心的,许染暗暗下定决心。她对纪凉的听话,也十分意外。
幸好,在前几天她找到了这间小房子,京都的地方寸土寸金,房租贵得惊人,她也是趁上一位租客着急转租的危机情况捡了个漏。上下隔开的loft式建筑,住两个应该还足够。
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房子还有些简陋,纪凉进门之后,心底就滑过一丝不美好的念头。这么挤的地方,可以住吗?他做游戏室的房子都比这屋子要大。
许染拿出来两双棉布拖鞋,“你的东西应该还在你住的地方吧,那里应该已经被封了,你有备用钥匙,我们进去拿你的东西。”
“那里的东西不让拿了。”提起这件事情,纪凉就是一阵心酸,自己的手办与珍藏的乐高还有鞋子,都被关在里面,他彻彻底底一无所有。
守着房子的工作人员凶得惊人,而他根本闯不进去,生生从那房子中被赶了出去。
“那里,以后我是要拿回来的。”他很认真。
“嗯,我相信你。”许染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附和他。
纪凉对她敷衍的态度恨的牙痒,许染对此还一无所知,她在纠结这床应该怎么收拾才能应付一晚。她也没有来得及准备那么周全,只是几件寥寥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