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何与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十四岁男孩相处，许染对于这个问题很有经验。纪凉虽然嫌弃那个地方，却也知道自己无处可去，窝在小房间不肯迈出一步。许染让纪凉睡在二层隔开的床上，她住在楼下的沙发床。
“吃饭吧。”许染简单做了些东西，纪凉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天之骄子突然成为孤儿，心里的落差个别滋味只有他心中能懂。
许染放下白粥，纪凉执拗地认为许染是让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原本可以和以前一样平静生活。
“哐——”瓷碗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子显得那么突兀。正在洗碗的许染被吓了一跳，她抬眼看向楼上的帘子，往后的日子肉眼可见得困难。经过几天的盘算，她庆幸纪先生将纪凉接下来的学费提前预支，这省去了生活中的一大笔费用，圣希思国际学校的学费，她出不起。
许染趁着粥还没有干在地上，急忙拿工具去擦干净。
“滚。”她在哪里都让他不爽。少年的恶意径直刺在心口，许染收拾碗筷的手一抖。她向来隐忍，也不愿与面前受伤的少年固执争执。
听见碰门的声音，纪凉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是不是走了？纪凉心中庆幸，他与许染呆在一起的每一秒都那么令人窒息。这些天，他也早想通了。往日与自己的父亲就不算亲近，他也只是偶尔回家住一两次，与其说与父亲相熟还不如说与照顾他的阿姨更熟。
他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生活，那里也不过是一栋熟悉的房子，没什么的，他一直都没有家，这样的生活早就习惯了。
“对，是，谢谢老师。”许染找到纪凉班上的老师，帮他请了假，也表示会尽快让他到学校上课。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纪凉的成绩那么差，学校的老师也不怎么管这个学生。
没关系，只要将他带到十八岁就可以解放了。许染心中默默地计算，那时的她二十四岁，也还年轻，这几年中，她一定会尽自己的努力补偿纪凉。别人养孩子是投资，许染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为赎罪。
显然，老师也知道纪凉父亲去世的事情，连带着看向许染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她的注视让许染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匆匆告别便离开了。她与纪凉的关系不着急，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至少她是这么以为的。
买了几个耐摔的不锈钢碗，许染回到出租的房间，将刚才的食物再次放上去一份。白粥的清香环绕着纪凉，他原本就饿了。不锈钢的小碗让这个小男孩感到无语，但还是慢慢吞吞地拿起碗筷。
或许是饿了，普通的粥和小菜都令人胃口大增。
“我知道你怨恨我，这是应该的，但你总要生活。”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平和坐下说的第一句话，“你得回学校上课。”
“我不去，”纪凉皱着眉头，虽说他不在意周围同学，但想到要面对他们，心中还是有些发怵，“我去挣钱，自己养自己，你看现在穿的住的。”纪凉将现在的一切，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吐槽了一遍。
许染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她能理解纪凉的不习惯。她按照李叔给的地址去纪凉常住的小花园看了看，银行的人拦着不许进。她不是一个擅长劝说别人的性格，“呃，那你看看吧。”
原本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的纪凉，因为许染冷冷淡淡的一句话，没有了任何欲望，继续躺回去自闭。
夏天的太阳落得很慢，等到天快黑透的时候，许染联系了李菡。两个人背着大包，里面还有许染准备好的床单和行李袋，方格子很土气的行李袋。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李菡狐疑地看了一眼许染。
许染重重地点头，“我看《破产姐妹》的时候，里面的一个角色就是破产之后，溜回房子找东西的。”
“咱们不一定能进去。”
“我有这个。”许染拿出来老李给她的磁卡。
大门口的警卫注意到两人鬼鬼祟祟，李菡情急之下搂住许染的腰，“别乱动，注意到我们了。”
第一次干坏事的许染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后背僵直，感受到她的紧张，李菡调笑着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多熟门熟路，结果比我还紧张。”
被他这么一调侃，两个老实人反倒放松下来，警卫看了一眼，没有起疑。
第一道关卡就如此不顺利，“许染，你能不能行？我怎么觉着这事这么不靠谱？你要不重新给你亲戚小孩买点东西吧。”
“他爸妈又不在了，我也没钱”许染支支吾吾，“性格还那么挑剔，我也没有办法。”
女孩温吞的样子，让她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可爱。
“真是败给你了，你对他这么好，我都嫉妒了。欸，你是不是欠他什么？”
李菡的最后一句话直戳许染心中的痛处，又恢复了往日没有温度的样子。
“要不我借你五百多块钱，你欠着我，然后也对我好呗。”他走在前面探路，没有注意许染的神色变化。
“好啊，等我没钱第一个就去找你。”
“我一会儿就转给你。”
两个人说着话，漆黑的夜倒不显得那么恐怖。许染根据记忆，两个人在里面找了许久，还是李菡偶然看到一扇拉起警戒线的门才找到那房子。
“亲爱的许染同学，我严重怀疑你是个小路痴。”背着两个大包转了这么久，脚底板的痛直接忽略了肩膀的重压。
“我哪知道晚上的路和白天的不是一个样子。”
许染小声嘀咕，安静的环境里，李菡还是听见了。又热又黑的晚上，好好的寝室空调他不吹，跑来这地方做“贼”。幸好他来了，要不然他的小路痴可怎么回去。
“走，进去看看。”李菡摸摸她的头，示意她跟上。
又是一番漫长的斗争，事实证明，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门锁已经被换过了，四周的窗户不管从哪里都进不去。
“再试一次，等一下。”许染不想带纪凉买新衣服。
这里种了许多树木，却没有夏日的蝉鸣，两个人争执的声音传了出去。
“谁在哪儿？”
一束灯光眼看着就要照在身上，李菡灵活地跳下去，趴在草坪上。一手扶着被她拽下来的许染的腰，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没有人吗？”声音还没有走远。
第一次和除了许世瞻以外的男生这么亲密，许染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她贴在他的胸膛，比夏天温度还要高的是李菡的身体，他身上的汗蒸发进许染的身上。
听到声音走远，傻乎乎的李菡这时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便是女孩清透的眼眸，淡淡的浅咖色，仿佛一面铜镜，软乎乎的唇就贴在他的手掌心，因为想要喘气，掌心还能感受到嘴唇的波动，小小的涟漪点在他的心上。
他急忙起身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背包反背在身前。
“走吧，应该是拿不出来衣服了，我还是给他买新的吧。”努力尝试之后的许染轻松认怂了。她拍拍牛仔裤上面的泥土，李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愣在那里。
“走了。”她轻轻扯扯他的衣角。
撒娇！撒娇！她在撒娇！李菡现在已经被幸福冲击了头脑，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不管许染做了什么举动，他都有另外的解读。
春心荡漾的李菡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比如，许染为什么有一位本地的亲戚，比如，许染为什么要关照这位亲戚。
许染回到租住的地方，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她疑惑地看了看上面，没有动静。
刚准备关上客厅的灯。
“不许关，”纪凉的声音不那么镇定，“你不许关灯。”
“怎么了？”
“反正不许关。”小孩嘟嘟囔囔，就是不肯说原因。
之前考虑到纪凉的心理状态，她原本准备与他多呆几天，不至于他做出什么傻事，然后就搬回学校，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了？”
许染上楼梯看他，两个人还不怎么熟悉，对视之间透着几分尴尬。
“不用你管。”
纪凉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天前第一次见面的样子，衣角上沾到的小泥点，现在依旧挂在那里，似乎在嘲笑许染没有照顾好面前这个小孩儿。
许染探过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怎么烫，正常体温。
“你干什么？”纪凉的反应特别得大，他觉得许染脏，他不想她动他。
“抱歉，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许染抱歉地笑了笑，依旧温和。
“不需要你看我，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纪凉的瞌睡来得比他的嘴更快。当纪凉蜷成一团迷迷糊糊睡着之后，许染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做麻了。
纪凉的睫毛是直着向下的，黑蜜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带刺的眼睛，脸颊的软肉随着呼吸偶尔动两下。一只可爱的小松鼠，许染想到这个形容词的时候，觉得自己是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