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连后杨珺和小白班长分开了,她有些失落。她怀念新兵连里小白班长陪她深夜坐在楼梯上谈心的时候;怀念当她被排长诬陷考试做小抄,小白班长搂着她说相信她的时候;更怀念每当她倔脾气上来小白班长和她分析问题,骂哭她了,又把大衣披在他身上安慰她的时候。杨珺虽然要强,但还是个小孩子,能遇到一个对她好的班长,她又是感激又有些依赖,不是所有班长都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兵。
下连后的日子倒是轻松许多,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时光也被这么消磨了大半。第一年的冬天来临时老兵退伍的时间也到了院子里的树都成了灰黄的颜色。喇叭里天天放着刀郎的《驼铃》,一开始老兵跟着哼:“待到春风传佳讯,我们再相逢。”乐呵呵地收拾行李,看杨珺她们跑五公里,站军姿。那一个月,伙食特别好,顿顿有肉,绝不重样。终于到了老兵集体卸军衔的那天,大家看着对面的老兵们却都下不去手了。老兵们红着眼,俱乐部里一片安静。不知谁先忍不住抽泣起来,大家压着的情绪和眼泪就这样绷不住了。杨珺不知道怎么帮对面的老兵班长卸下的军衔,只记得班长们拿着曾属于自己的军衔恋恋不舍的样子。部队,有个不成文的老规矩,迎新的面条,滚蛋的饺子。炊事班班长埋头煮了两天饺子,杨珺跑去给他帮忙时问他不会舍不得老兵难过么。班长一手拿着大漏勺,一手在眼角按了按:“有啥子难过嘞?年年看着送老兵,我早习惯咯!”一拨一拨的人吃了饺子,坐上车走了。杨军洗完碗后坐在炊事班的饭桌上,吃着炊事班班长留给他的饺子。她一边吃一边想,若吃了就能回家多好!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兵一走,没多久新一轮的新兵便进了部队。第二年的老兵生涯随后也正式开始了,新兵一来,不自觉,大家都端起了架子。特别听到那一声声的“班长好”如同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杨珺被安排给齐小双当副班长,去带新兵班。这一批的兵不好带,一个个能装会演,着实让齐小双和杨珺头痛了好几个礼拜。见了老兵班的班长,不打招呼的,不帮老兵洗衣服的,两个人天天被自己之前的班长拉过去骂,怎么带的新兵?怎么教的规矩?
终于,杨珺爆发了。这一次也让他顺便去掉了副班长的职位,回到了老兵班。事情的起因源于班里统一存放电话卡的抽屉被人动了,齐小双和杨珺没有直接问,而是开始暗中观察。隔了几日,老兵班的人告诉她们,这几天总在训练时间看到新兵班的马琪偷偷打电话。齐小双和杨珺合计,准备来一出瓮中捉鳖。这天午休时间,大家都已睡下,宿舍门被轻轻开了一小半,没隔几秒,又被轻轻合上。马琪从兜里拿出一沓卡片正数着,“马琪,干嘛去了?”杨珺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马琪背后传来。马琪一哆嗦,扭头看去,齐小双和杨珺就坐在床上看着她。“班长,我去上厕所了。是不是声音太大吵到你们了?”马琪佯装镇定解释着。齐小双走上前从她手里拽过了那一沓卡片,举起来给杨珺看,果然是班级丢失的电话卡。她转头问马琪:“这个如何解释?”马琪没有回答齐小双,低头不语。
“站这儿,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杨珺起身一把将马琪揪到自己床前站军姿。齐小双坐在桌前脸色铁青。马琪心里盘算着,等吹了起床哨,她就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队长自己被体罚了。半个小时过去了,马琪的身体开始摇晃,齐小双杨珺则是靠在自己床上,也不理她。“噗通”一声,马琪右手垫在头下侧躺在了地上。刚才还在床上睡着的其他新兵都坐了起来,纷纷下床围在马琪四周。齐小双有些慌张,连忙叫人将马琪抬到床上。杨珺示意她去隔壁找老兵班代理排长张妮,张妮是她们下连后一直带她们的班长,同时她没入伍之前是个护士。待齐小双走后,杨珺慢条斯理拨开众人,站在马琪头顶一侧足足快有三分钟左右没有说话。突然,杨珺就伸手扒开了马琪的眼皮,只见黑眼珠像卡住的弹簧似的,停了一下,齐刷刷翻成了只有白眼仁。旁边的新兵们本来是凑在周围盯着马琪,杨珺突然这么一下,有的女孩吓得叫出了声。这么一叫,晕过去的马琪身体也抖了一下。杨珺收手后对众人说:“行了,围着干嘛?又没死,又没晕的。”一个新兵嗫嚅这问:“班长,那,那个,您怎么知道她没晕过去啊?”大家其实都很好奇,于是目光都转向杨珺。杨珺冷笑着说:“你刚才第一分钟呼吸了18次,第二分钟呼吸了23次,两次呼吸出现了速度加快的反应。一次在她们议论要不要送你去医院,一次,是她们说下午检查内务如何向队长解释。”杨珺说话时一直盯着马琪,马琪的眼珠在眼皮下来回滚动,手指也微微蜷缩了几下。齐小双从老兵班叫来了张妮班长,张妮这里摸摸,那里听听,扒拉扒拉眼皮,拿了手电筒照了照,就结束了看诊。张妮边往外走边给齐、杨二人一个没事的眼神,对着她们说道:“可能是长时间站军姿导致的晕眩,她醒来以后可能会呕吐,这都是正常反应,你们多注意观察。”张妮走后,起床哨吹响了。下午是内务检查,各班忙着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大家散开后杨珺也坐在桌子前开始忙自己的工作,齐小双被张妮叫去了老兵班,还没回来。没过多久,一个新兵喊她:“杨班长!杨班长!马琪醒了!”杨珺一抬头,马琪坐了起来,整个人靠在上铺的扶梯上,一副跃跃欲呕的模样。旁边的人连忙拿来垃圾桶,还有人给她拍着后背。过了一会儿,马琪还是没吐出来,倒是憋得脸通红。杨珺扭头出了班级,下楼去拿打印文件。杨珺心想,今儿我倒想看看你能整出个什么名堂。
等杨珺溜达一趟上来,齐小双还没回来,马琪已经蹲在了地上,干呕的一直吐口水。杨珺一看时间,快要检查了,估计齐小双已经下楼集合了。于是安排众人该干嘛干嘛,全部赶出了班里,只留她和马琪在室内。杨珺拿起水缸吸溜着喝水,来回踱着步看着马琪。马琪抱着垃圾桶,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付杨珺。杨珺靠着桌子看窗外说道:“吐不出来呢,你就抠抠嗓子眼儿,别憋坏了,不然呐,口水流完了就缺水咯!”马琪紧攥着垃圾桶不说话,干呕的声音更大了。杨珺看都不看一眼,过了一会儿,马琪停止了干呕,坐在地上问杨珺:“杨班长,不过是几张电话,你不至于对我这么绝吧?”杨珺转过身盯着马琪:“几张电话卡?你知道什么叫做公共财产吗?你知道什么叫偷盗吗?”马琪拍打着蹲的有些酸麻的双腿,不屑道:“偷盗?我哪里偷盗了?你能证明这些电话卡就是我们班的吗?”“哦,忘了给你说,各个班级统一在司务长那里买的电话卡,司务长都有记录上面的卡号,所以呢,一查便知!”杨珺慢悠悠说道。马琪有些慌了,脸上堆出笑容:“杨班长,你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嘛。电话卡你也拿走了,那啥,我给班里多买两张电话卡,这二百块我出。然后,我再给您三百,您想吃点什么,自己买,您看行不行?”杨珺气极反笑:“你把我当什么?今天你能偷电话卡,明天呢?谁给你点好处,你是不是还准备把部队里的事情全说了出去?来部队是教你做人,做事,要有原则,军人要刚正不阿,你呢?倒是灵巧得紧,学会了贿赂了!”马琪一看这位是个油盐不进,心里一盘算,便抱着垃圾桶坐到了桌子边儿,靠着桌子腿接着干呕。她就等着一会队长、指导员各班班长们都来了,她便哭着说杨珺误会她,一时间班里安静至极。
这种气氛被门外齐小双的一声:“队长好!”给打破了,杨珺刚把杯子放下,门便开了。队长、指导员带着各班班长进来了,地上的马琪立刻入戏。她抽抽噎噎的对众人说:“你们别说我们班长,都是我的错,和班长无关,是我要给她塞钱,不是......”“行了,去水房脸洗干净了!”队长打断了马琪的哭诉,众人嫌弃的看着马琪,马琪自己还咧着嘴不知所措,缓缓起身去了水房。原来他们的对话早已被前来检查的众人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虽然马琪行为令人作呕,但队长和指导员也认为杨珺太直,不易带兵。后来,事情的处理很简单,杨珺回到了老兵班,副班长由其他人担任。杨珺就这样风平浪静的等到了自己退伍的时候,不用出操很不习惯,有些失落、不舍,也兴奋终于可以回家,可以吃到妈妈做的饭菜,可以见见自己的小外甥。
临走的时候,部队组织大家去爬了香山,杨珺捡了很多枫叶回来做成了书签,送给了留在部队的战友作以纪念。而男兵们送给自己的回礼更厉害,每个人拿出一根烟,在烟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祝福的话语。女兵们则是送了她照片、十字绣等等小物件。杨珺有些难过,突然就不想走了。临行时,打好的背包,行李放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床铺已经空空荡荡,杨珺擦了擦眼睛,最近哭的有些多。一声哨响,通知楼下集合送老兵。新兵们统统跑来帮她们提行李,马琪站在一边不敢过来,杨珺知道这一年她也不好过,但自己没打算和她说什么。到了楼下,寒风刺骨,炊事班给每一位老兵准备了一碗饺子。杨珺的那一份是炊事班班长亲手递给她的,杨珺接过饺子碗,手心传来暖意。“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以后好好努力,班长我还等着去你那里蹭饭吃呢!”炊事班班长笑着摸了摸杨珺的头,杨珺红着眼眶狠狠点着头。火车慢慢驶离车站,十六岁的杨珺再见,十八岁的杨珺,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