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手拉着手走在梧桐道上,投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时光荏苒,弹指之间十年就过去了。
晴空万里,阳光透过稀薄,细碎的云彩直射而下,照在飞机锃亮的外壳上。墨语非透过窗户,看到外面辽阔的天空,这是中国的天空,是离开十年之久的A市上方的天空。
在她知道自己被要求回国读大学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不是欣喜,而是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自从她被送到英国的土地上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早被丢弃了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回中国,除非被当局遣送回境。
父母的心思还真不是她能猜透的,她竟然被允许回国了!
她嘴角仰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是苦笑,而是一个充满了讽刺的笑容。
她微眯着眼睛注视着窗外急遽变化但又单调的景色,此时飞机正在逐渐降落,相信不用多久,她就可以离开压抑的机舱,重新踩在A市的地面上。
她仰靠在背椅上看着头顶上的一隅,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母亲坐在沙发上冷漠的表情,父亲同情的目光,以及赵姨整理行李时有条不紊的动作。
这也是他们两人在她脑海中留下的最后,并且也是唯一的印象了。
明明都过了十年了,但这一切都宛如昨日才发生。她嘴角仰起,现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既是昨日,而非今日,更不会是明日!
独自在寄宿家庭生活了近十年的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脆弱的女孩子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十年中寄人篱下的憋闷和时刻怀疑自己被抛弃的苦闷似乎都化作无形的气息消散在这高空中。
柔和恬静的脸上满是无法忽视的疏离感,这种气质已在她身上扎根,坚强独立,甚至可以说是清高的性情也与她这个人深深黏连在一起了。
随着行色匆匆的人们走出了机场。刚一打开手机,便看到了好几个电话,以及短信。都是父亲发过来的。
“小非,你要到了的话,告诉爸爸一声,爸爸来接你。”
这是最新的一条消息。她目光冷然地翻阅着消息记录,脑中想象着父亲的外貌,心中却平静无波。
刚到英国的寄宿家庭中时,与他们接触的唯一途径便是每个月的视频通话。而那时的她总是满心期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但渐渐的,她不再期待这一时刻了。许是年岁渐长的她已经成熟了,或是饱尝太多人情冷暖的她已经冷心冷面了,也有可能只是厌烦他们的老生常谈,耳提命面的教诲罢了。
因此,每当那个时刻到来时,她总会让自己显得特别忙碌,这样也就有正当的理由拒绝了。
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把大学的名字报给司机后,就靠着座椅,看着周边的景色渐渐往后退去,这是一条与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的路。
她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耸立的大厦似乎裹着金属的外壳,冰冷地矗立着,但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却闪着光,十分刺眼,但却夺目。H大距离机场有很长一段路,在这段路程之间,有很多地方她不熟悉,但同样也有很多她十分亲切的地方。
“小姑娘,你是H大的学生吧?”百无无聊但又好谈的司机开了一段路后终于忍耐不住车厢的寂寞询问道。
后座的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搭话,讶异之后淡淡做出了回应。
但她的回应在司机看来,是继续聊下去的理由,“那你学习肯定很好,H大可是我们国家顶尖的大学之一了,我女儿现在高二了……”他竹筒倒豆子般说着,聊完女儿,开始聊家庭,聊完家庭开始聊经济!
真是个健谈的人。后座的墨语非做出这个有趣的评论,她只是静静地当个听众,偶尔应上那么一两句。
不过许是她外表过于沉稳,或是应话不多的原因,一路下来,司机竟没察觉到自己身后坐着的是一位已经十年未来过这个城市的人,反而觉得她是个土生土长的A市人。
虽然出租车司机一点都不知晓她的来历,但墨语非一路下来之后却是对这位师傅知根又知底。
这时出租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不远处便是H大古色古香的大门。“那好,我到了,谢谢师傅。”她下了车,和这个一路上就没停嘴的出租车司机道别。
虽然听了一路的絮叨,但是她也是有所收获的。她抬眼看着眼前显得古典韵雅的校门,没想到这就是全国顶尖的大学之一。父亲是怎么把她弄到这里来的?
虽然她在英国的时候所有成绩都是优异的,但并未和这个学校有任何交集,没想到就被送进去了。
她和警卫室里的保安打了声招呼,顺着刚从网上搜来的地图,顺藤摸瓜般找到了自己的院系——文学系。她久居国外,知道父亲给自己报了这么个院系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父亲会为她报个什么西方经典文学之类的专业,却没想到是专修中国古典文学的。
“真是什么事都不会和我商量。”游览着这个将来要生活近四年的院系。这学校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就是富含古典韵味,来到文学系之后,这个感觉就更是明显了。
不过蚊子也太多了。她皱着眉剥夺了正渴求自己血液的小小生命,离开了被蓊郁苍茂的树木重重包围的院系,来到了平直的大道上。
接下来去哪里?她看了看手机,现在不过下午三点左右。她在这学校已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两个多小时。她本应在中午之前就能到家的。
她带着两条酸疼的脚慢慢走着,途中经过了图书馆,不过她也只是在外面注目了一会,毕竟她目前还没有借阅卡,既借不了书,也进不了图书馆。
这时她注意到右侧前方有一个湖泊,环境雅致,同时阒无一人,她走上前去,望了一眼湖泊。碧绿的湖面下清晰可见有很多尾红色鲤鱼,大小不一。
人工养殖的?墨语非暗暗猜到,她静静看着湖面,注视着里面游动的身影,被引起了兴趣,她低头翻找着自己的手提包。
她记得自己放了几包饼干在里面,那还挺好吃的。
经过一番翻找后,她终于在包的夹层中找到了一包饼干。她撕开包装纸,掰碎了一小块,正要往里面投时。
从身后赫然传来了阻止的声音,语气十分严厉。
“姑娘,这池塘是不允许投食的,你难道没看到旁边的告示牌吗?”唐杰的身子从不远处星移了过来,心中不爽,这都第几次了?游客们就不能遵守一下规则吗?
但当看清墨语非后,他不禁一怔,肤白貌美,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出来的形容词。他目光呆然地注视着她。
“告示牌在哪?”墨语非往四周扫了几眼,别说告示牌了,连个牌子都没有。她把目光移回了他脸上,见他忘神的看着自己,顿时明白了什么。对此,她非但不觉高兴,反而只有厌恶。
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将来或多或少会经历的麻烦。她抿紧唇,掩盖自己内心的厌恶,淡淡看他。
“啊,不就在那吗。“听到她的问话后唐杰下意识一指,但随着意识渐渐清醒,羞耻感也便越来越重。他所指的地方,哪有什么告示牌。
“怎么会没有?”他惊道,上前几步,仔细观察着,但终无所获。他讪讪地看着她,再也不敢去欣赏她的美色了,羞愧道:“实在对不起,这里前不久是有块告示牌的,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墨语非看了一眼他手指指着的地方,凉凉道:“可被人收走了吧,那我先走了。”
语气十分冷淡,给人一种生闷气的感觉。
事实上,她的确在生气,虽然不算很大。在投喂之前她就已经观察了四周,并没发现任何警示牌。但没想到刚要投喂时就被人厉声阻止了,没错,是厉声阻止!兴致被扰了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拂了她的自尊心。不过她也不想过多苛责对方。
“那个实在抱歉。”唐杰见她想要抽身离开,连忙再次真诚道歉道。以往他可从没这么干过,犯了错,道一次歉就可以了。除了道歉之外,他还一把挡在了她面前,说出了如下的话: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
墨语非被他挡得无处可去,皱起了柳眉,略显不耐烦,“不用麻烦了,我现在要回家吃饭了。”
对方却见缝插针,“你现在要回家吗?你家远吗?我送你吧,刚好我开了车过来。”
这算什么?我和你是陌生人诶!难道说道歉也已经成为泡妞伎俩了吗?
“不用了,我有钱打得起出租,再见!”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比较冲的话后,墨语非趁他不备,一个闪身远离了他的包围圈。
唐杰站着看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仍不死心地在后面喊道:“我叫唐杰,文学系的大一新生,你叫什么名字啊?”
文学系?!墨语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止,但心神却为这三个字顿了顿。没想到竟然会是同一个系的,还真是凑巧。
不过一个系又怎样,只要不是一个班就好。她心存侥幸地快速离开。七拐八拐地绕到校门口,此时刚好有辆出租车徐徐停了下来,她待乘客下了车后,连忙钻了进去,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自己。
不过事实也正如此,当出租车慢慢加速之时,她看到了唐杰的身影。
以为仗着帅气的脸蛋,这样的行为就不会遭人嫌弃吗?墨语非鄙视地瞟了一眼四处张望的他。
“那个是你男朋友吗?”这时前方的司机突然幽幽说了这么一句。墨语非吓了一跳,刚要出声否决时,她怔了,透过前面中央的后视镜她可以看清楚司机的脸,而那张脸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见过。
“这么巧啊,师傅。我们又见面了。”她不无感慨地道。
而这时司机也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她,双眼一亮,用带着A市口音的普通话热情道:“小姑娘我们可真有缘啊。”
墨语非对他这句话倒是十分赞同,今天意外而又碰巧的事实在有些多。
不过再次碰上这个健谈的司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次他不再单方面讲述自己了,而是聊起了当代年轻人,什么心理素质,教育,就业,甚至恋爱观都聊到了。
真的是一个懂得很多的大叔。她努力维持着笑容,而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低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平常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拒接的,不过这次她倒接听了。而在她接听电话的一瞬间,司机乖乖闭嘴了。
“你好,请问你是?”她问道。
但电话那边却是一阵静默,墨语非耐着性子等了一会,随后拿下手机,刚要滑动时,里面传来了声音。
低沉磁性的男生先缓缓笑了一声,笑声通过手机直达她的耳际,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你是小非吧,我是施泽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