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光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脸上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改变,原本的一脸横肉顷刻间便消失了干净。
一张干干瘦瘦,满是老年人的皱纹的脸实在是和刚才那油光满面的一张脸对比太过鲜明。
身形上的变化更是用沧海桑田形容都不为过。之前那肥硕矮小的身形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瘦高挑的身形,和紧贴骨头的皱皮。
就连那之前穿着的大裤衩,此时也已经由于过分肥大而松松垮垮的摊在那里,已经能够完全盖住这盘坐着的瘦巴老头的下半身。
那黑木方块随着黑烟的冒出,居然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透明不规则的水晶石块。那剩下的石块入手光滑冰凉,鸡蛋大小,清透通彻,让人内心不禁生出一股安宁平静之感。
光头依旧盘坐着,但此时却是奄奄一息的趴在床边,手里拿着那随着黑烟冒出而变小最终变成的水晶石块。
而此时地上的寒气恣意的在光头身上入侵传播,冷入骨髓。
光头举起颤抖不止的右手,似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般颤巍巍的在水晶石块上抚摸了两下。
“就你啊,也不行啊,三百年修为就把你拿下了。”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光头扭头看了眼沈立,嘴角微微上扬。沈立眉心的红点已经消失,那股灵力野已经回到沈立体内,逐渐又消失不见。
左手扶在床边,右手轻抚这那剩下的水晶石块,浑浊老眼安静的看着少年的光头终究是抵不过这透体的寒气。
寒凉终于占领了光头整个身体。
“哒,哒哒哒。”
水晶石块掉落在地。
光头昏死趴伏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但见天色都逐渐暗了下来,不知今晚是不是还会像昨晚一样下着大雪,刮着大风呢。
沈立醒了,小手轻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头疼口渴,小鬼蛋怎么可能知道刚才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沈立起身正想去倒杯茶,倒是被眼前这个昏迷趴在床沿干瘦如柴,高挑白须的老人吓了一跳。更奇怪的是,这人也是个光头,而且身上还穿着光头的大裤衩。宽大的裤衩此时变得肥硕无比,穿在干瘦老人身上显得格外的不匹配。
沈立一时更加不知所措,就连那头疼也好像不疼了。沈立愣了一下,然后只能先把眼前这人抱到床上。
入手那皱巴巴,冰凉的皮肤便是给沈立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而更诡异的是这人居然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就算是只有皮囊,骨头,也不该这么轻啊。
把那人平放在床上,沈立匆匆把脚塞进鞋子里便是急忙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喊着“师父”,此刻的他,也终于是不再像往常似的没有尊卑的喊着“老秃头”,而是毕恭毕敬的称呼着“师父”这一充满敬重称谓。
沈立跑遍了小庭院内的所有屋子,那声“师父”也布满了整个庭院,可是回应他的“师父”的,一无所有。沈立又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那人翻转过来。后脖颈一道胖胖的半月形的伤疤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据光头说,这道疤是光头和他初相遇时留下的,这种伤疤,也只有那东西能留下,那这人……
沈立无比落魄,失神的望着眼前这个安静的躺在还很是潮湿仿佛用手一攥就可以滴出“水”来的床铺之上的陌生人背上那个伤疤。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实,此刻他盯着那和光头找不到丝毫相同之处的一张脸却隐隐看出了那一丝无奈不甘,夹带着几分落寞沧桑和极度的渴望。
沈立实在是不敢相信此时自己内心突然生出的那个想法,怎么可能呢,那家伙又矮又肥,这人又瘦又高,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那神情,他无数次在光头脸上见过,那半月伤疤,只怕万千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了!
这人是光头!
这人死了!
光头死了!
沈立愣在了那里,此刻他内心的不愿意相信的想法已经渐渐压过他不相信这件事的想法。
伴随了自己将近十年的光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马上就要入夜了,屋外西侧天边的夕阳已经大半都落到了地平线以下,而那照亮黑夜的月亮,还没有升起,东南侧便是那沉默无言的小青山主峰,此时已经开始变得影影绰绰。
沈立看着床上这高挑清瘦的人,回想起十年间和光头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不知不觉间泉涌而出。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现在屋外已经是漆黑,举目苍穹,此时却无一颗星辰,一点光亮。
“吱。”
屋门被推开,红鸢走近屋来,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硬生生愣了一下,她真的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之种地步。她知道,那干瘦须发尽白的老人,就是光头。脸色铁青,红鸢看了眼此刻跪着瘫坐在床边地上的少年,说了句“在这等我回来。”
之后她就径直走向床边,抱起此时完全变了样的光头,就这样反身步入了黑暗。
“红姑,师父他……他还有救吗?”
女子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少年稚嫩的询问,却也没有得到回答。
沈立望着还开着的屋门,望着那个抱着光头的女子的背影,望着那又开始飘飘而落的雪花,一时间眼泪再次泉涌而出,顷刻间便打湿了少年胸前衣襟。
颓然的瘫坐在地上,沈立不大的头颅也终于低下,却是目光正好触碰到那个黑木方块消融后剩下的那个透明水晶石块之上。
水晶石块表面有一些小坑,有的聚集在一起,有的零星分布着,但也有一处居然一个小坑都没有,但却有一个小黄点的凸起,而且和其他的小坑相比显然不是一类。
沈立颤抖的右手拿起那个水晶石块,逐渐陷入深思。
这就是之前那个黑木物件吗?师父是因为它变成了现在这样子的吗?
沈立决心查出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光头还有没有救?
一改刚才颓然的样子,沈立紧紧的把这个水晶石块攥在手里,目光里全无刚才那种无神,取而代之的而是坚韧坚毅。
只见他翻然起身,转头慢慢的在屋内环视了一下,走到桌子前,拿起纸笔,研墨执笔。
簌簌笔落,白纸黑字,一行行工整而又飘逸的字力透纸背。他想去冶城聆风坊,那里是整个会零州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有这水晶石块的消息也说不定。
小小年纪,沈立的字居然有这般造化,想是和光头平日里的教导督促离不开吧。
写罢书信,轻轻把毛笔放在笔搁上,又看了一遍自己刚才所写的这页留信,三折,放在桌上。
收拾行装,沈立这就打算离开前往冶城聆风坊,那水晶石块自然也被他仔细收了起来。
“不调查清楚这件事,师父肯定会死不瞑目吧。”
当夜,那个才十二岁的少年就起身前往冶城了。
夜空下一片漆黑,苍穹无光,地面白雪皑皑,此时却也没有光源可以让它借以向世间展示自己的美。
红鸢抱着完全变了模样的光头,脸色铁青,一步步走着,走进那小青山。
这小青山,别看其貌不扬,却对于光头和红鸢来说是尤为重要的一个地方,因为这里,埋葬着红鸢的宿命大敌,也是光头的师父。
这要从一百年前说起了,那时,光头刚修炼得法,幻化出人身,红鸢却早已经得道两百多年,功法参化和光头的师父老羊道士不相上下。
红鸢本是一雀鹰得道,向来独行,不喜与任何其他人,妖,鬼为伍,但是却偏偏再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和光头有了接触。
那时的光头自然不是现在这般形象,当然,也不是光头肥脸的样子,而是一个魁梧英俊的汉子模样。
二人在鬼王涧相识,本来是相互争夺一味天材地宝返身果,却在一系列巧合之下互生情愫,奈何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而雀鹰一族和光头师父山羊一族更是有着世仇,二人只得各自按捺自己内心的悸动。
红鸢拿到返身果本想就此天涯相别,各自安好,却不料半路被老羊道士暗算,重伤垂死。
这返身果是味神药,配合另一种更珍贵的药材可以让人返老还童,一切身体机能回到最巅峰时状态,却不会损失半点妖力,无数突破无望的妖族大能都以此来回到自己巅峰时再冲击更高的境界。
要说这红鸢,也不是善茬,眼见自己注定得不到这返身果,更是有可能身死,也不管独自吞下这返身果有何坏处,居然就果断吞下。好在吞下后倒也没有直接因灵力过分充沛爆体而亡,却是直接化作了初生雀鹰。
光头眼见师父就要一脚踩死这雀鹰,处于之前的爱意心生不忍,便已死要挟,保下了红鸢的性命。但五羊山已经容不下他了,他只好带着红鸢拜别师傅,去往了他处。
随着光头对雀鹰的日夜照料,守护雀鹰飞快的成长着,功法也在光头的指导下日益精进。
二人在外修行期间,还回过几次五羊山,当然是看望老羊道士去了,只不过每次去,还是雀鹰远远的不能进山,光头自己一个人上山去探望。
至于红鸢和老羊道士之间的恩怨,光头选择了不告诉红鸢,也因此红鸢爱屋及乌,对老羊道士其实还是不讨厌的,甚至他们三人一起游历过五羊山脚下的五羊城。
只是老羊道士这人天生没有好脸色,对红鸢也一直心存偏见,因此也对光头的为红鸢说好话更为恼怒不忿。这也是红鸢很不喜欢的。
虽然如此,但红鸢看得出来,每次探望完老羊道士,光头的心情都是好的不得了,也由此知道老羊道士肯定对光头来说也是无比重要。
二人就这样四处游历修行,倒也自在逍遥,可是变故终究是来了。
那次光头回五羊山,去时完完整整,回时却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往日那魁梧的身材,秀俊的面庞也不复存在,要不是二人多年相处,早已各自熟的不能再熟,红鸢都不敢确定这是同一个人。
光头回来时,不紧面容大改,而且浑身是伤,没有一处是好的,还背着老羊道士的尸体。二人之后又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追杀,最惨时二人在深山沼泽中潜伏在沼泽淤泥里两月有余才敢露面,而追杀他们的,居然是五羊山上那些羊妖。
之后二人远离五羊山,光头正式把老羊道士埋葬在雀鹰族领地的小青山。
之后的光头完全变了一个人,时而嘻哈不羁,时而阴郁落魄,开始做一个局。
光头回五羊山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局到底要做什么,光头甚至都没有告诉红鸢太多。而红鸢,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在光头的请求下卧底进了雀鹰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