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猎人，教一位公主怎么洗澡。
这在常人看来本就荒谬不堪的景象，在这洒下的月光之中变得尤为自然。
这条小溪贯穿了森林，像是在鸟笼里躺着的女人的修长胳膊，天上的银河也像这胳膊的美丽衣衫，跟随着而去。
艾莉欧特坐在溪边，低着头，躬着腿，双手撑着细细的沙。她的白银色长发垂落，悬挂在半空，斜斜插过的星光在透射过长发的时候又化作万颗细细的光芒洒落。她的双脚，一只脚丫子在前，一只脚丫子在后，没入浅浅的水，被它们包裹，让它们簇拥，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又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
汉克斯手里攥着一面从自己衣袖上撕下的布，洗得白白净净，捞出，拧干。
汉克斯掀起艾莉欧特的裙摆，看了她一眼。她的双眼微微眯着，两颊泛着红晕。
“殿下，就像这样。”他说着，开始对着她白皙瘦弱的小腿。
布贴在她的皮肤上，以若即若离的力度从上往下擦。水顺着皮肤滴落，流至脚裸，重新回归溪流。一切都是徐徐的，徐徐的。
“会痒么？”
艾莉欧特摇摇头，定定看着水面。不知是什么泛起了她的忧伤，她似乎浸入了时空之中。
汉克斯感慨地露出笑脸，低头继续为她的双腿洗去尘土。
也是那个晴朗的季节，母亲摔了一跤。
难得一见的斜阳挂在低矮的空中，母亲就这么在它之下咳嗽了几声。汉克斯吓坏了，慌忙扶住母亲。
那个晚上，母亲难得问汉克斯：“能为我洗洗身子吗？”
也是星空之下，汉克斯在门前那条常年冻结的小溪前为母亲擦拭身体。
母亲后背的肩胛骨旁有一对痣，他记得清清楚楚。他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的右侧往下，略有蜿蜒。汉克斯把它捋顺了。
看着母亲干瘦的背，他想，他得扛起一切。
从那一天起，母亲很难长途跋涉，她再无可能上山采摘。汉克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把脚给妈妈你，那我会毫不犹豫的给。她说，傻瓜。然后摸了摸他的头。
但是如果没有战争，这一切可能不会发生。
因为他不会去参军，不会因为崩溃而成为赌徒。
有人说他是不值得同情的人渣，可她硬要他们知道，人渣也是人，那就是人自己啊。
如果硬要有人来承担的话，那还能去谴责谁？
他能一把火烧了房子，能撕碎美好的一切，说明这些对他来说已成了生存的负担。
可生存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一边为母亲擦着背，一边问：“如果没有战争的话，妈妈？”
母亲没有回答，把后背的头发挽到自己胸口，双手开始梳理它。
如果她在笑，汉克斯觉得自己就要哭了。
他站起来，看向星空。他想，战争撕碎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撕碎了一个人的爱。
“汉克，千万不要像他那样哦。”母亲温柔地叮嘱。
“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去爱。”母亲说。
“妈妈她，”汉克斯笑着说。
“妈妈她？”艾莉欧特看着他。
“在我眼里是个完美的女人。”
汉克斯来到艾莉欧特身边，捋起她的左袖，开始擦拭她的同样瘦小的胳膊。
“为什么？”
“她说她认识了世界的样子，很早就认识了。”
听着潺潺流水声，汉克斯为艾莉欧特擦拭胳膊，艾莉欧特看他擦拭她的胳膊。
“她为什么会来北冰原，她没说。但她说过，她从小时候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梦想，她想看的是这个世界。”
“她在北冰原一座小镇结婚了，因为她觉得到了那里就足够了，无需再离开什么。”
“结婚的对象是一个当地的猎人。淳朴善良，又爱开玩笑。他曾大老远从温暖的南部地区把一只小蜜蜂装在藏麦子的瓦罐里送给她，逗她笑。”
“结婚的时候，村里人不怎么祝贺他们。他们都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不像北冰原土生土长的，粗胳膊粗大腿，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把自己裹得像个雪人。他们讨厌她从不进入北冰原，说她只呆在家附近做那当地人不屑的针线活。”
汉克斯为艾莉欧特擦拭另一个胳膊。
“可让人开心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喜欢她做的衣服。她送了好多衣服给他们，尽管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遭到他们侧目，他们依旧喜欢买她织的衣服。他们不情愿地夸赞她手艺高超。”
汉克斯笑了笑，“她说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且，人啊，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总会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幻化为任何结果。作为丈夫，他把它幻化为爱情，作为陌生人，他们把它幻化为距离感。”
“距离感。”艾莉欧特重复。
“距离感，就像一堵墙。”汉克斯解释。
“事实上，”汉克斯来到艾莉欧特的后背，“啊，殿下，如果要擦后背的话，自己擦不太方便，擦擦肩膀也就够了，不过我随时可以为你效劳。”
她点点头。
“事实上，她打从结婚之后，不，打从来到村子之后，她就开始去探索北冰原。她曾说过，北冰原是她想探索的最后一块地方，她说她想以村子为据点，用余生去探索它。”
“只不过，”汉克斯轻轻为她擦背，“自从结婚之后，她将这种探索托付给了她的丈夫，然后托付给了我。她告诉我，那是因为她有了责任，不能轻易离开这个世界。”
汉克斯站起来，有些失意地看着小溪的另一边。
“汉克斯？”
“直到那一天，他们来村子里征兵，把他抓走了。”
“他，是你父亲吗？”
汉克斯没有回答，看着小溪的那一边，仿佛有只精灵在森林的暗处飞舞。她对着他笑着，穿梭于树木之间。
“汉克斯？”
“啊，”汉克斯醒悟过来，“殿下，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
“此外还有身体的其他地方，只需要照我做的那样去洗就可以了。”
汉克斯试着离开艾莉欧特，让她自己清洁身体的其他地方。她完成得很圆满。之后教她拧干布块，擦去自己身上的水，重新穿上衣服，汉克斯说：
“得有换洗的衣服，我会为殿下找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