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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次见面,针尖对麦芒

风声怒号,每一下都像是在天地间割开新的口子,还带着凌厉的回响,打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疼意。

林简深吸了口气,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迅速消耗。

她需要尽快找个落脚点补充体能。

迎面而来的狂风像是要从她身上穿过去,她进藏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重度耳鸣的威力。林简吞咽了下发干的嗓眼,想着一鼓作气骑到下个目的地,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耳边的风声更加张牙舞爪,强紫外的太阳光刺得她晃眼,也许还有风沙入眼。她腾出左手正准备揉下眼睛,下一秒林简视线里跃入突兀的大石块,正好挡在她的前面。

随着巨大的惯性前冲,哐当一下,天旋地转,前一刻的耳鸣都消停了。

林简起来后才发现摔出去了好几米,山地车横摔后撞到外侧的护栏,而她则是在山地车的半米开外。左侧手肘处的冲锋衣被擦出一道口子,幸好她还戴着骑行手套,挡住了掌心的大半冲力,只有左手外露的半截大拇指被蹭掉了块皮,血水已经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林简去自行车后座的背包里拿了张创口贴出来贴上,之后拿出包里的拍立得,就地随便拍了几张检验,好在相机没摔坏。她这才开始检查摔得略显狼狈的山地车,前轮已经变形,徒手调圈也不可能。

前后悄然,无人经过,而风声依旧张扬。

林简把山地车扶起靠在马路里侧,她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几口,觉得体能恢复了一点,她随手拿了张刚才拍的照片,画面上是横摔在地的山地车,还有山地车后面巍峨的山体。她对摄影所知甚少,平时也不喜拍照,取景角度都毫无研究,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林疆喜欢就行了。

林简想到这里,刚才的气馁消退不少,她把照片翻到反面,就着自己的膝盖,拿笔出来洋洋洒洒落笔。

安。

结束最后一个字,林简把照片和相机全部收起放回包里,起身,观望前后动静。

半个小时。

两个小时。

林简看了下手表,已是正午,如果等到太阳落山还没搭到车,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会是个大麻烦。

等得无聊,林简干脆从背包里拿了本书出来,是林疆送给她唯一的一本书,胜在轻薄,是本诗选,用不着去揣摩前因后果挂念剧情走向,适合随时翻阅,更适合随时放下。

日光正盛,林简席地而坐,聊以打发眼下略显枯燥的等待。她飞快翻过一页,整个人忽然朝后面靠去,她身后就是棱角分明的山体崖壁,凸出的石块看着就很咯人,而她像是对此浑然不觉。

没有人知道你。

没有。

而我为你歌唱。

她默念了一遍诗选上的节选,淡去的烟瘾势不可挡地从心底深处钻上来。林简下意识地摸了摸烟盒,耳边就听到了汽车引擎的驱动声,她一起身看到前面过来的路上掀起一阵小型的沙尘暴,还隔着几十米,林简就已经感受到风沙扑面的威力,然而对已经独处了大半天的林简来说,此刻被车轮卷起的风沙都变得格外亲切。

她把书本放回到背包,走到马路中央对着开过来的车子挥手起来。

不到半分钟,银灰色的轻型客车毫无意外地在她面前停下,里面探出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

“师傅,我车坏了,可不可以搭个车?”林简指了指靠在路边的山地车。

“他们包车了,得问他们肯不肯。”司机象征性地回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我们车上已经很挤了,让她等下辆吧。”后排传来明显嫌弃的女声。

“师傅,我就搭一程,只要到有人的地方把我放下就成,我给你钱。”林简知道这个时节还算淡季,过来的游客不多,在天黑之前遇到下一辆车的概率不大,她边说边把钱包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对不住了,包车的乘客不同意。”司机瞥了眼林简刚打开的钱包,语气有些犹豫。

“雯雯,多个人搭车又没碍着我们,能帮就帮一把。”随着口哨声响起,车里传来清亮的男声。

“谢谢。”林简担心司机会改变主意拒载,迅速从地上拎起她自己的大背包。好在司机已经下车,接过她鼓囊囊的背包往后备箱里一塞,顺便收走了林简递给他的两百元。

“你那自行车要送去修车店才行,不过我的车上放不下了。”司机看了眼后备箱里仅剩不多的空间开口。

“没事,不要了。”林简把她自己的头盔解下来挂在把手上,她用掌心来回拂拭了几遍头盔上的尘灰,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到第二排的车门那边。哐当一下,有人打开车门,“HI,欢迎乘坐318观光线。”坐在第二排外侧的是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咧嘴露出一口齐整的大白牙,他说完后脑袋微侧,对着林简无声笑笑,就是刚才发话让她上车的声音。

“谢谢。”这句道谢,林简只对着他一人开口。

车里一共四排,只有最后一排还有一个空位置。

路过第三排时,林简低头看了下坐外侧的乘客,正好那个乘客也在抬头打量她,孙雯雯毫无防备地撞到林简的目光,不怒不躁,深瞳漆黑,平静的不像是林简这个年纪该有的定力。

四目相对,刚看清林简脸上的面容,孙雯雯不知为何就知道自己输了一截,心头莫名不快起来。

林简走到最后一排靠右侧的空位坐下,她扭头看了眼车窗外面被孤零零地抛弃在马路里侧的山地车,足足停顿了好几秒才收回视线。

落座后林简调整了下坐姿养精蓄锐,留意到和她同排坐在左侧位置上的乘客,板寸头,大半个脑袋靠向左侧车窗那边,她只能看到此人微蓄胡渣的下巴,那一小片的暗青色落在健康的小麦肤色上,像是光影重叠得恰到好处才氤氲出来的绝佳效果,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素描课上学画投影阴影时的场景,原本微蹙的眸梢间无意识舒展了一些。

最后一排的空间最为狭窄,这人长手长脚的,大腿膝盖都已经快顶到第三排的座椅靠背上了,看样子估计是在闭目养神,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地到来。

路途依旧颠簸,坐了不到半个小时,林简就开始后悔了。

外面温度偏低,车里打着暖气,前面车头方向传来不知名的汗馊味,被暖气一烘,就被放大成了难以形容的酸馊味。

林简调整了下坐姿,想要尽量克制住蠢蠢作呕的冲动。

路途越发颠簸,胃里翻涌的不适感也越来越强烈,林简担心待会来个急刹车自己就要憋不住。她手边没有现成的呕吐袋,于是打算先把自己边上的车窗开道缝出来有备无患,结果她用尽气力去推了好几下,那车窗依旧纹丝未动,估计是年久失修坏掉了。

林简环顾了下四周,确定左侧乘客那边的车窗留着一道细缝,“打扰下,我这边的车窗坏了,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林简右手捂着嘴巴,艰难开口。

大概是听到她的搭讪声,原本懒散靠在左侧位置上的陌生男子才转头过来,睁开眼睛,眸光慵懒,也许眸中还有几分被她打搅到的不悦。

也就这几秒的功夫,不管是否情愿,他终究还是起身,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和她换位置。偏偏林简前排孙雯雯的座椅位置调得很靠后,两人在不停车的情况下互换位置难度系数略大。

“谢谢!”林简客套道谢,既然他已经起身,她打算直接贴着座椅位置平挪到他原本的位置,她刚准备往左侧挪去,视线骤然被阴影挡住,她一时不备停下当前的动作,上半身还是保持着往左挪的架势。

哐当一下,车子应该是又过了一个凹坑,她被晃悠地往后仰了一下。即便如此,他依旧稳站如松,林简想明白他只是起来伸手帮她开窗而已,下一秒她已经尽可能地后仰,以便和他隔开一点距离。

随着摩擦的糙砺动静响起,刚才纹丝不动的右侧车窗被他轻而易举的整扇推开,呼啦一下,随着冷风狂涌进来,他的外套骤然被风吹饱弹到她的脸上,林简面前腾出来的空间全部被他的外套挡住,离得那样近,她甚至能闻得到他身上的烟味,不过也是被冷风稀释后的烟味,还带着外面天地间的冷意,她瞬间被那股新鲜的气息冲击地清醒不少。

分秒之间,他已经归位。

她的视线范围重归明亮,冷风灌进来的空气清新许多,刚刚上来的晕车症也压下去不少。

“你自己穿得多不考虑下别人嘛,冻死我了!”林简前一排的位置传来不满的抱怨声。

“雯雯,她可能晕车了,你体谅下,冷得话我的外套给你披着。”前排紧接着传来温柔的男声,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了窸窣声,估计是在脱外套。

“那她怎么不体谅我们,万一被风吹感冒了呢?这里又不比咱们那,普通小感冒都有可能转成肺水肿!而且外面的灰尘都吹进来了!我早上的面膜都白敷了!”叫雯雯的女孩子依旧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林简皱了下眉,伸手把大开的窗门关回大半,只剩下一道极细的风口。刚才被左侧的乘客推开过,这扇窗她至少能够推得动了。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感受着唯一的风口交换进来的新鲜空气。

没多久,林简觉得风力明显变大,像是从左侧方向灌进来的,直愣愣往她的面颊上吹来,虽有冷意,至少缓解了她的晕车症。

林简睁开眼睛朝左边看了一眼,果然左侧的窗口那边不知何时开了半扇。只不过前排的乘客这次没有再发牢骚,她也就佯装不知了。

也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起初的作呕感逐渐被新的不适替代了。

脑袋胀痛欲裂,就连呼吸都像是不听使唤了似的,还有伴随着更加频繁的耳鸣,林简觉得自己兴许一不留神就会翘辫子。

车子正好开到相对开阔点的地方,公路里侧是个破落的小商店,小商店过去是个简陋的洗手间,有个藏族妇人站在洗手间前面等着收钱。

“要上厕所的买水的都赶紧去。”司机停好车子后冲大家喊了一声,随着车门打开,前几排的人陆续下车。

林简晕乎乎下车,打算去小店里看下有没有氧气罐。

“你没事吧?”还是刚才熟悉的男声。

“我可能高反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买瓶氧气。”林简目测了下车子和商店的距离,以她现在的状态走几步都有点困难,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面前的男孩子。高反症状说来就来,她之前仗着自己身体底子不错,高估了自己的体能。

“好的,你等着。”徐源接过钱,爽快地往商店方向跑去。

“身体不行就别往这边乱跑,现在的小姑娘都越来越不知好歹了,你今天运气好遇到我搭你一程,要是没搭上车怎么办?”司机掏出廉价的浓烟抽起来,站在林简旁边说个不停。

被司机身上说不出来的味道一熏,林简更加难受,她走到车尾位置,蹲在地上冥想起来。

“店主说氧气罐卖光了还没来得及进货,你还行吗?”熟悉的男声继续响起,徐源把钱塞回给林简。

“现在好点了,谢谢。”林简有气无力地应道。

一小会后,出去买水的上洗手间的人陆续回来,林简重回车上,度秒如年地靠在车窗边上。

随着身体上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林简开始冷汗直冒,她趁着自己还没休克前赶紧开口:“师傅,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往回开送我去医院?”

往回开,车程预计两个多小时的地方有家诊所。

“得问他们同意了才可以。”司机没有立马答应。

“我们要赶着去墨脱,都说去墨脱的路千变万化,要是往回开我们的行程全乱套了。”孙雯雯察觉到林简半死不活的状态,刚才对视时落了下风的不甘感立马发作,她第一个态度鲜明地表达立场。

“其实我们也没这么赶,她要是再耽搁下去出大事就不好了。”徐源同意往回走。

“凌波,你来决定,这次的行程计划是你做的,不能随便改的吧。”孙雯雯用目光示意和她同排的男孩子章凌波。

果然,那个叫凌波的男孩子面露难色。

“师傅,我没事,那你尽快开到下个目的地吧。”林简知道自己本来就是搭的便车,既然有人反对,她的确是没有立场要求车上所有的人都同意往回走。

车子重新陷入安静。

自始至终,坐她左侧的陌生人一直沉默的像是空气似的。

车子重新开了几分钟后,那人对着前面遥遥开口:“前面一公里处是加油站,油还够吗?”

“还好你提醒了我,油不多了。”司机应了一声。

没多久,开到加油站,大家伙重新下车舒筋活骨。

林简强撑着去加油站的洗手间里掬了捧冷水洗了把脸。

头重脚轻出来的时候有人递了瓶迷你便携的氧气罐给她,一抬头,没想到是坐她左侧的陌生人。

“多少钱?”林简去掏钱。

“吸了再说。”那人懒懒应了一句。

林简印象里很多年没有难受到这种地步了,那人话音刚落,她就打开盖口,深吸了一口。

没有她想象中清冽的气息,反倒一股油味扑鼻而来。加上她刚才吸的幅度太大,这么一下子深呼吸进去,鼻腔里立马涌入刺鼻难闻的油味,她忍了这么久的晕车症状骤然爆发,下一秒直接往垃圾桶的方向冲去狂吐起来。

她没吃进多少东西,胃里空空如也,虽然作呕得恨不得要把肠子都吐出来,然而实际上也只是一点清水而已。林简觉得自己把胆汁都吐出来以后,颤颤悠悠地站直往回走去。

“这氧气罐怎么一股油味?”她皱了下眉头,发现自己对氧气的渴望没有之前那么迫切了。

“在加油站买的,能没有油味?”那人懒散应道。

这么一吐,说也奇怪,原本近乎炸裂的头疼症状都减轻不少了。

她像是入定似的站在那里,相比刚才狂吐时的两眼发黑,她已经轻松不少。那人又进去里面的店里一趟,出来时手上拿了瓶矿泉水扔给她。

“谢了。”林简接过去,漱口,回身时见他已经往车上走去。

相比刚才的半死不活,她已经好了很多,林简疾步跟上,“多少钱?”

那人应声止步,见她正打开钱夹,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夹,拿了张十元放进兜里,之后就往车上走去。

“这么点够了吗?”林简在身后问了一句。

他像是没听到似的,没再搭理。

林简走回到车上,司机回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林简,有些犹豫,“好点了?”

“嗯。”

“那就好,得亏我在这里加趟油让你休息下。”虽然林简是半路上车的,好歹收了车钱,司机也不希望乘客出什么意外,应声后就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一直开到派镇,司机把一帮人带到旅馆前,和大家告别,“你们最好让店主找个门巴背夫或者向导,要不然就再等上几天,等毁损段的公路修好后再坐车进去。”

“我们就是专程来挑战徒步旅行的,才不要坐车呢。”孙雯雯胸有成竹地应道。

“老弟,这帮年轻人脑袋里都不知道在想啥,要是等你爬山爬到一半再后悔就迟了,你自己考虑要不要再等几天。”司机又和一直坐在副驾上的络腮胡男子攀谈起来。

“我进的货等着拿去卖,想早点回本。”络腮胡也不为所动。

“你就这么点东西,而且都是劣质赝品,能卖几个钱。”孙雯雯估计是之前看到过络腮胡背包里鼓囊囊的东西,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到那里就可以卖贵点了,赚点运费不成问题的。”络腮胡像是没听出孙雯雯的不屑之意。

林简听了几句就明白他们是要徒步进山的,她本来打算骑行到派镇找个向导或者背夫一起进山,眼前正好有这么个现成的队伍,她心里就有了主意。

“妹子,你也去墨脱?”徐源开口问道。

“我比你大。”林简看了眼徐源胸前的大学校徽,面无表情地纠正起来。

“至于分得这么清楚吗?我叫徐源。”徐源看了眼林简,她肤色白的反光,连带着年龄都有几分不确定的欺骗性,光看外表估计和他们不相上下,可是她身上又有着不像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漠然,总之是个明显矛盾的结合体,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好奇。

“林简。”

“很高兴认识你。”徐源说完后突然朝她做了个浮夸的表情。

然而,面前的林简还是波澜不惊,像是看智障似的看着他。

“好吧,被你打败了。”发现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让面前的林简表情有任何变化,徐源叹了口气。

“徐源,过来办入住手续了。”门口里面传来孙雯雯的声音,她不乐意看到自己的同伴和林简交谈。

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是徐源过来敲门喊她的。

路上饿了大半天都没有补充体能,络腮胡尤其吃得欢,大家伙刚动筷,他已经飞快地解决掉一碗米饭了。

“凌波,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拉萨找那个僧人买天珠吧。”孙雯雯忽然开口。

“卖的这么贵,不用去了吧?”章凌波不是很赞同孙雯雯的提议。

“也就二十几万嘛,大不了我接下来几个月的零花钱都省着花好了。”孙雯雯发了句牢骚,不过这‘二十几万’的量词,一整桌的人都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的。

“小姑娘,出手挺阔绰的嘛。”络腮胡难得停下手上的筷子插了一句。

“我昨天没和你们一起逛,买了好东西也不给我瞅瞅,快给哥们看下。”徐源的好奇心无处不在。

“就是这个。”孙雯雯显然挺乐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从她脖子上把天珠拿下来递给徐源。

“什么天珠地珠的,难不成比黄金钻石还保值?”徐源不以为意地把玩起来。

“那当然了,很多明星都很热衷收藏天珠,很有灵性的,我这颗还去寺庙加持开过光的,高僧说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孙雯雯很有优越感地科普起来。

林简正好坐徐源隔壁,趁着他把玩的时候,她侧头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唔……冤大头果然挺多的。她心想。

大概是见林简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孙雯雯隐有戒备的让徐源还了回去,之后就贴身带回到脖子上了。

吃好饭,林简回房简单洗漱,入睡前看了下白天拍的照片,林简把照片翻到反面,开始在上面飞快地写起字来。

她一气呵成地写完,这才从烟盒里拿了根烟出来,白天颠簸了一天,此刻能够躺在床上,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林简抽到一半,忽然留意到放在背包外面的氧气罐,那会在加油站里吸了一口之后她就没再用过。她回想了下自己下午胆汁都吐出来的场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加油站买的,能没有油味?”那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林简还是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干脆起来拿起氧气罐又深吸了一口。

还是一股浓重的油味扑鼻而来。

她忽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把手上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掐,拿起氧气罐就往隔壁对面的房间走去。

林简重重敲门,隔了几秒,随着脚步声将至,男人厚沉的声线在一门之隔响起,“谁?”

“有事问你!”

她话音刚落,陈淮房间的门已经打开。

估计是刚洗好澡,他没擦干的板寸上面还沾着晶亮的水珠,一不留神,水珠就沿着他的脸庞滑下来,落在他灰色的T恤衫上,隐隐现出面料下面偾张起伏的肌肉曲线,“什么事?”他倚在门框上,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平静地跟没事人似的。

“诓我有意思吗?”林简手上的氧气罐近距离朝他扔去。

他的手法快且准,毫不费劲的一把接住,唇角边却是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诓你谈不上,至少治好了你的高反,不是吗?”

林简本来是过来问话的,结果他这么一说,她居然哑口无言,毕竟她的高反没再发作是事实,几秒过后转身时生硬地挤出两个字,“谢了!”

“下次道谢记得不要挑在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容易让人多想。”他淡淡开口,视线却是毫不避讳地看向林简偏浅的睡衣领口,明明说着一本正经的话,从他这样别有深意的语气里听来,却是格外让人窝火。

回敬他的是林简砰然作响的关门声。

第二天一早,大家坐了个把小时的皮卡车到松林口,就开始徒步往多雄拉山行进。

这个季节的多雄拉山上白雪皑皑。

越往山上走去,每个人的体能都快接近极限。就连先前聒噪的孙雯雯也变得沉默了,她多次掉队后,都是章凌波折回背她前进一小段,她才没有明显落队。

原本是络腮胡走在最前面开道,不过途中一度走错路,还是后来跟上的陈淮最先找到垭口,大家伙才能顺利翻过雪山。

孙雯雯爬到垭口后突然张开双臂,对着茫茫雪山大喊起来,“多雄拉山,我来啦!”孙雯雯之前看着无精打采,这一喊嗓音居然出奇的嘹亮,走在前头的陈淮和林简都回头朝她望过来,面色不定。

“你真厉害!都没带错路!”孙雯雯看到陈淮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飞快跟上,路过陈淮的身边时,孙雯雯突然扭了下脚,手上却是下意识的往陈淮身上抓去。

彼时,陈淮正好摘下墨镜,孙雯雯的手刚抓过来,他身子一侧,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孙雯雯居然没碰到他身上,只不过他自己手中的墨镜没拿稳掉到雪道上,那副墨镜转眼就下滑翻滚消失在视线中了。

“你的墨镜掉了怎么办?”孙雯雯着急出声。

陈淮抬头望望空中的日晕,没有做声。

林简包里还有一副多余的墨镜,是林疆刚参加工作那会买的,一直没用上,款式也老土。她回想起昨天的氧气罐思考了几秒,她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想想还是把她自己脸上的那副墨镜摘下来递给了陈淮,“先用着吧,要不容易得雪盲症。”

“不用了,你自己戴。”陈淮看了她一眼,被雪光映衬的缘故,她的脸色看着比昨天还要惨白,唇色同样发白。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一路走来体能还不赖。

“我包里还有一副。”林简看出他的心思,从包里翻出眼镜盒,拿了副款式老旧的墨镜出来戴上。

陈淮不再推辞,戴上后继续带路前行。

后面的人体力明显跟不上他,大家的距离开始逐渐拉开。

林简顾自行走,直到身后传来明显动静,她回身望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喂,昨晚你是不是主动去敲他房间门?他跟你很熟吗?深更半夜去敲陌生男人的房间门,你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孙雯雯没好气地质问起来。

林简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搭理,继续前行走到半山腰,确定天黑前可以走出这片雪山后,她才放下背包,拿出拍立得对着茫茫雪景连拍几张。

孙雯雯不屑地看了眼林简,不甘示弱的拿出自拍杆,确认拍到好多张高大上的照片后才把工具放回包里让章凌波背上。

林简正准备把刚拍的照片放进透明的密封袋里,身后突然有人溜雪道下来,登山杖带过她的胳膊,她没留神,装了一沓照片的密封袋抛物线似地甩了出去。

“对不住啦。”已经下去十几米的孙雯雯对着上面的林简喊了一句,语气里明显的幸灾乐祸。

林简深一步浅一步地去把照片全部取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拿起两支登山杖,看好滑雪道嗖得一下滑了出去。

孙雯雯刚准备歇一会,没想到上面突然带下来不少雪花,她一抬头就见着林简滑了下来。

被重力撞击的孙雯雯也直接往下滑去,她受惊之下只顾着尖叫去了,甚至连手上的登山杖都忘记使用。

巨大的下滑惯性,林简的右手手肘贴着滑雪道两边,想尽量增加点摩擦力。

然而,并没有明显的效果。

幸好隔壁凌空飞过来一支登山杖,力道又猛且准,登山杖立马入雪三尺,险险拦住林简和孙雯雯继续下滑的冲力,随着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登山杖在猛烈的撞击之下一折为二。

不到几米开外就是悬崖边,下面则是万丈深渊,被林简滑过之后,旁边原本深及膝盖的积雪堆里现出半截简易木碑,上面寥寥数语记载着在此处葬身悬崖的游客名字和出事日期。

“疯——疯子!你自己要寻死别拖着我!”孙雯雯刚才是真被吓到了,她惊魂未定地看了眼木碑上遇难游客的名字,惊恐到甚至都忘记了哭泣,就哆哆嗦嗦地说了这么一句。

“下次别惹我!”林简面无表情地爬回到隔壁的安全地带,路过陈淮身边,她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手心,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谢了”。

一直走到开阔平坦的草地,孙雯雯都没敢再惹她。

天色渐暗,大家走到拉格后,难得看到有个废弃的简易客栈坐落在树林中,雪山之途凶险异常,大家看到眼前的简易客栈都觉得无比庆幸,晚上都早早休息了。

隔壁间没多久就响起了络腮胡如雷般的鼾声。

林简睡眠质量向来不是很好,没听几分钟就跑到外面打坐去了。

她在外面兜了一圈,发现客栈院子里不知名的大树后面有块石头,她想至少比蹲坐在地上要强。

林简坐在石块上,背靠大树,看着院子侧边的小溪发呆。

“都认识好几天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孙雯雯的声音。

“陈淮。”声线依旧懒散。

人如其名,江淮泱泱,估计是要碰壁了。林简本来是靠坐在大树后面,听到声音后特意转过来,随手在地上拔了根不知名的茅草,闲闲看戏。

手机信号在这里压根连不上网,就连月色也不赏脸,有个即兴发挥的真人秀看看也不错。

“陈淮?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孙雯雯。”果然,孙雯雯迫不及待地告知了她自己的名字。

“嗯。”不置可否地一声,听着有些敷衍。

然而一头脑热的孙雯雯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到,“今天在雪山上多亏你的登山杖救了我,要不然估计我就被那个疯女人拖累摔到悬崖下面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最后一句,听着有几分小女生的娇羞之意。

沉默。

没有理所当然地推诿或者谦虚。

“陈淮哥,我的腰间有点疼,估计是今天被那个女疯子推下来时磕碰到了,你能不能帮忙看下?”孙雯雯整个人都往陈淮身上靠去,顺便想要抓住陈淮的一只手往她的腰上放去。

夜风吹过,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摇曳声。

“对了,这天珠我拿去寺庙里开过光的,你今天救我一命,这颗天珠送给你吧。”孙雯雯见陈淮不动声色地避开,又从脖子上取了串东西下来,就是她昨晚吃饭时炫耀过的天珠。

“看够了吗?”慵懒的声线再度响起。

“什么看够?”孙雯雯本来正准备鼓起勇气说接下来的告白,听到陈淮突然开口,她一脸狐疑地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雅兴,我这就离开。”没想到陈淮居然看到自己了,今晚没月亮,周遭黑漆漆的,难不成他有夜视眼?林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眼下既然被陈淮点名,她也只得从黑漆漆的大树后面出来,一边朝屋里走去还不忘客套几句,“你们继续,继续哈。”

“站住!”孙雯雯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表白大戏被看了个全,气急败坏地跺脚。

“还有什么事?”林简手上还拿着那根杂草无聊地转圈圈,一脸无辜地问道。

“你凭什么偷听?”

“偷听,怎么能说偷听,我只是在这里赏个月而已。”林简说完后仰头看了下黑漆漆的夜空,叹了口气,“既然月亮不赏脸,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陈淮,你看她……”孙雯雯被林简气得不行,继续跺脚。

“哦,对了,不才正好对珠宝略有研究,你手上高价买的天珠只是高仿的工艺品,虽然抛光打磨做的不错,但是出厂价顶多也就几百,如果要给心上人留个纪念信物,还不如你手上带的蜜蜡手链值钱,至少还是天然的鸡油黄。”林简认认真真地说完后才往里面走去。

“你血口喷人,这天珠可是从高僧手里买来的,还有鉴定书,怎么可能只有几百元。我孙雯雯怎么可能送赝品给别人?”孙雯雯原本精心准备的告白计划全被打乱,她苦于无处发泄,干脆一把拉住林简,看这架势,林简不改口澄清就不让她回去。

“放手,我要睡觉了。”林简打了个哈欠。

“除非你向我道歉。”

“我说的事实,干嘛道歉。”林简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你污蔑我送赝品给他,我怎么可能会送赝品给他?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孙雯雯急于表露真心,被林简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你在灯下仔细照下表面的风化纹就可以了,天珠的风化纹过渡是很自然的,而你手上的是用强酸和强碱烧制出来的,长期戴着会对身体不利。”林简懒得和孙雯雯继续纠缠下去,言简意赅地告知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章凌波已经从屋里跑出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她污蔑我买的是赝品!”孙雯雯说完后生气地跑回屋里去了。

“你这人……不厚道。”看着负气跑开的孙雯雯,林简白了陈淮一眼。

“哪里不厚道?”

“故意把我喊出来棒打鸳鸯当恶人,孙小姐会找我麻烦的。”

“是吗?”陈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你看了这么久的好戏,总不能免费观看。”

“陈淮哥,我的腰间有点疼。”林简突然凑到他面前,复述了一遍孙雯雯刚才的话语,不单如此,她还学着孙雯雯刚才的姿势去捉陈淮的手。

理所当然撞入漆黑的眸光,意义不明。

然而唯一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像刚才那样身手敏捷地避开,林简这一下实实在在地抓住他的手心,男人的掌心厚沉且粗糙,指腹掌间全是老茧的糙砺感,传到她的手心,无端端撩起一丝星火,下一秒,她已经松手,凉薄笑笑,“刚才孙小姐这么卖力讨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也忒不给人家面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反应?”啪嗒一下,他手上金属材质的打火机打开,就着那点红光,吞吐间就喷拂了满满的烟雾,正正好好对着林简的脸。

他是故意的。

好在她的烟瘾也不小,自己一共就只剩半包了,闻闻别人的烟味,只要是不难闻的烟味,其实也是好的。

她陡然出神,他已经近身上前,重重吸了口燃到一半的烟蒂,之后懒懒吐出,依旧悉数喷拂到她的颈窝间,之后右手夹着烟,似笑非笑开口,“如果被人一撩立马就有反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他说到末了,许是噙着那抹笑意的缘故,厚沉的嗓音听来居然有股风流之气,裹带着糙砺气息。

她正打算离他远点,没想到他忽然伸手过来。

“你干嘛?”她警觉地后退数步。

随着侧边被他的掌心带过,下一秒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个烟盒,“没人告诉你高反不准抽烟么?怕你控制不住烟瘾,我就做下好事代劳解决下好了。”

“还我!”

“有本事自己拿回去。”陈淮并没有看她,只是把烟盒举过肩头,不以为意地往前面走去。

林简在心里骂了一句,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去。

一直走到孙雯雯的房间外,林简忽然上前跃步,左手攀在他的肩膀,右手高举过肩,打算一把将她自己的烟盒给抢回来。

他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她的右手刚举起来,他已经利索地把烟盒放进他自己的裤袋。

她的右手改而利索地去拽他的裤袋。

“陈淮哥,还没睡啊?”隔壁孙雯雯的房间突然开门,她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本来想出来打声招呼,一开门正好看到林简整个人都挂在陈淮的背上。

“陈淮哥,这么点路我自己走就行了,用不着你背,快把我放下来。”林简撒娇出声。

孙雯雯看得心头发堵,砰得一下,她已经赌气把房门重重关上了。

“进修过表演系?”陈淮后背上还挂着猴子似的林简,他面无表情问道。

“天赋好没办法,鄙人是自学成才的。”林简在他耳边神清气爽地说了一句,之后从他后背上溜下来,清了清嗓子:“看在你无事献殷勤背我回来的份上,这包烟就当姐们赏你了!”声音清亮的附近几个房间都听得到,她说完后吹了个口哨,像是清丽悠扬的夜莺啼鸣。

一觉好眠。

第二天孙雯雯一路上都没好脸色,不过并没有招惹林简。到达汉密后住了一晚,第三天早上出门时,大家伙都扎好绑腿。林简在此之前毫无经验,依样画葫芦地扎好绑腿。

虽然有心理准备,随着进入蚂蝗区,一抬头看到林木枝叶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蚂蝗,饶是林简这种习惯重口味的都有点心理不适,孙雯雯更是时不时发出惊悚的尖叫声。

大家走到半路,挑了个稍微平坦点的地方吃午餐补充体力。

其中爱美的徐源最惨,他把绑腿解开,裤腿一捋上去,白净的大长腿上面起码悬挂着十几条放大版的蚂蝗,上面遍布血水,看着很是吓人。

徐源惊惶之下捡了片叶子抵在手上,之后用力去掸吸血吸得正欢的蚂蝗,他一用力,那条蚂蝗直接被他捏断,连着头部的半条依旧扎在皮肤里,不安分的往外蠕动,看着令人作呕。

孙雯雯吓得大惊失色,立马让章凌波帮她检查身上有没有蚂蝗。

徐源被蚂蝗恶心的脸色发白,陈淮忽然走过来看了一眼徐源惨不忍睹的小腿。

徐源和陈淮接触不多,走到这里大家都差不多要了半条命,就陈淮淡定地像是在长途散步似的。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他一看陈淮就莫名堵心。

陈淮打量了一眼,右手拿着的塑料袋口忽然对着徐源的小腿倒了下来,随即有白色颗粒洒落在蚂蝗蠕动的区域,没多久,刚才还活跃蠕动的蚂蝗就化作一滩黏糊糊的液体,看着同样令人反胃。

“啊啊啊!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术化尸粉?会不会让我的皮肤过敏留下后遗症?”徐源后知后觉地弹跳起来。

“大哥,你有没有点生活常识,盐都没见过吗?”林简想明白用盐让蚂蝗脱水的原理,顶了一句徐源。

“真的是盐吗?”徐源被蚂蝗弄得有点神经质,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几秒后好歹轻声和陈淮道了谢。

林简看徐源身上没多大问题了,走到边角上忙着去检查自己身上,好在小腿还有胳膊上都没发现蚂蝗的影子,她松了口气,顺便把一直紧捂着的冲锋衣拉链拉开透透气。

和前天的雪山不同,这边是热带雨林气候,刚才经过最严重的蚂蝗区时,大家伙都是匆匆赶路,身上捂得密不透风,热汗一流,里面的抓绒衣格外闷潮难受。林简里面只穿了件圆领的打底衫,她把保暖用的抓绒衣脱掉,正打算把冲锋衣穿回去,边上的陈淮突然走近。

林简知道自己今天穿的打底衫领口有点低,正打算伸手拢下领口,下一秒她的视线里就有阴影俯了过来。

她一抬头,见陈淮手上的打火机正往她胸口上凑过来。

果然,一念之间锁骨往下的领口肌肤处明显有热源靠近,她迅速抬手去挡,他的左手已经扣住她刚抬到半空的手腕,握打火机的右手手背在她胸前虚虚带过,打火机机身金属材质的坚硬感立马抵到她的肌肤上,还有点火后的余热残留在上面,林简彻底被激怒了,“松手!”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条粗壮滚圆的蚂蝗跌落下来,掉在她的鞋面上,林简蹬了下鞋面,他原本扣着的左手顺势松开。

“这里暂时没地方洗澡,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用盐把它融化在你身上吧?”他说完后闲闲掏出一支烟,在她面前点上,还是她的烟。

她刚在徐源身上亲眼看到用蛮力去扯,半条蚂蝗会扎在皮肤里面,要么用盐要么用火烤,其余也没别的好方法。只不过他刚才这样不打招呼,明显是故意引得她多想误会,估计是还记着前晚的账,“谢了!”林简敷衍地说了一句。

“不谢!毕竟无事献殷勤的男人没别的本事,除了热于助人。”他说完后右手的打火机往空中一抛,即便随意朝前走着,飞快下坠的打火机还是被他稳稳接了回去。

林简低头看了下她自己的领口,靠近领口边缘的地方已经有一小片血水了,有一点刺痛感传来,要是刚才那条蚂蝗没被烟头烫走,顺着领口继续往下面钻,她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痒起来,眼前懒得和陈淮逞口舌之快,直接绕到粗壮的大树背后,把自己的上衣撩起来再三检查起来。

被蚂蝗一吓,大家的士气都有些低落。就连吊儿郎当的徐源都后怕地焉了许多。仓促吃过午饭,大家重新上路。

陈淮走在最先,林简和络腮胡紧跟其后。

刚从蚂蝗区走出来不久,经过一段痕迹新鲜的塌方水毁路时,陈淮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么一停搁,林简也下意识地打量起周遭,没有发现明显异常,除了几颗悬空滚落下来的细小石粒。

“往后退。”陈淮刚开口,一身肥肉的络腮胡已经拔腿往回跑,速度快得匪夷所思。林简不明所以抬头往山腰上望去,胳膊上传来一股大力,她直接被陈淮拽地往回跑了上百米。

落后一截的孙雯雯他们刚走近,就见着停在半路的陈淮他们,孙雯雯瞥了眼和陈淮站得很近的林简,面露不悦,“又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前面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就传来巨石砸落的闷响声,紧接着泥石流就从山腰开始缓缓下滑,一帮人看着前面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大眼瞪小眼。

“陈淮哥,现在怎么办?”孙雯雯的情绪濒临崩溃。

“等。”

“要等上多久?这个鬼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孙雯雯开始啜泣。

陈淮抬头看了看天边,乌云压顶,空气比之前闷热许多,无风。

“半个小时内会下暴雨,今天不可能翻过这片泥石流区域了。等明天早上看情况再决定行程。”陈淮继续开口。

“还好没有在蚂蝗区遇上泥石流,要不然就困在那里给蚂蝗喂血了,知足吧。”络腮胡鲜少出声,估计是陈淮刚才的提醒让他免于厄运,他难得主动起来,“还是趁早先去砍点柴,晚上好用。”络腮胡说完转身往前面走去,从包里掏了把藏刀出来凑合着砍柴。

林简和徐源他们手头上没工具,于是按着陈淮选的地址,动手把落脚的地面修整了下。

没多久,络腮胡抱了一堆树枝过来,还真被陈淮说中了,这暴雨说下就下,雨势大的像是浇下来似的。

大家都只带了轻薄的雨披,在倾盆暴雨中只是聊胜于无。只有孙雯雯还额外带了遮阳伞,又是穿雨披又是打伞,才没有那么狼狈。

一帮人围着那堆树枝席地而坐,看天看雨看自己,无人说话。

这雨足足下了好几个小时才停,前面的路段被雨一冲,泥石流塌方的范围已经扩大数倍,边缘的路基都还在软化挪动中,今天是肯定翻不过去了。

络腮胡砍来的柴还在滴水,陈淮起身把青柴上的雨水抖落了下,拿了小瓶的白酒倒在上面,打火机一点还真把带水的柴火给点着了。

暴雨一停,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把湿漉漉的雨披脱掉。淋了这么久,除了撑伞双重防护的孙雯雯身上相对干爽点,其余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陈淮去不远处捡了根细长的枝干过来横在半空当竹竿,大家把身上的冲锋衣晾在那根枝干上。

林简里面的打底衫都能拧出水来,她也坐到火堆前烤火。

“林简,我要脱衣服了,你可别对我见色起意哈!”随着络腮胡和章凌波相继脱掉上衣坐在火堆前烤火,徐源也依样学样地脱掉上衣。

“肌肉都没一块,有什么好看的。”林简不以为然。

“被我发现了个大秘密,原来你喜欢肌肉男啊。”徐源下意识地往旁边还没有脱掉上衣的陈淮看去,他身上也全被雨水淋湿,虽然未脱衣物,男人健硕的体格却是一看就知。

也不知道徐源想到了什么,他又默默地把湿漉漉的上衣穿了回去。

暴雨过后,对面的山谷间挂起两道彩虹,林简看得心旷神怡,唇角无意识上扬。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真好看。”徐源愣了一下。

他这么一出声,林简刚扬起来的唇角就收了回去。

“至于这么吝啬嘛。”徐源委屈地嘀咕了一句。

林简没有搭理他,开始去翻她自己的包,幸好她自己的拍立得和那沓照片都用密封袋套着没受潮,其余换洗的衣物全被暴雨弄潮了,她翻了好一会才从里面拿了个运动的减震文胸出来,之前翻卷折叠在毛衣里面,摸上去的手感相对干爽一些。

天色微暗,一晃神的功夫,络腮胡和陈淮都不知所踪。

被暴雨浇湿后,贴身衣物黏在身上很不舒适。林简把内衣放在深色塑料袋里,之后握在手心,起身。

“你去干嘛?”徐源关切地问了一句。

“解手。”林简应完后转身往后面走去。

“带那么多手纸啊?”徐源依稀看到林简手中似乎握着一团东西,至于是什么在深色塑料袋里却没看清楚,他不解地嘀咕了一句。

林简没有回答,一直走到相对隐蔽点的拐角处,那里有块巨大的石头,看样子是从山上飞下来的,半米开外就是悬崖。她绕到石块侧边准备脱衣,微风拂过,耳边传来细微的草木窸窣声,她看了眼旁边茂密的灌木丛没有在意。

随着沉重的外套和束缚潮湿的贴身衣物脱下,她立马觉得轻松不少。只不过身上都还是潮乎乎的,紧身高压的减震文胸穿起来比平时费劲许多。

林简好不容易把内衣调整到位,换好后就舒坦了。她正准备把挂在石块上的湿内衣和外套装回到塑料袋里,耳边又响起了刚才听到过的窸窣声,仔细听去像是舌芯上发出来的嘶嘶声,就在她身后灌木丛的方向,林简刚反应过来,全身就僵在了原处。

四下寂静,身后灌木丛方向发出的窸窣声逐渐清晰起来。

林简看了眼石块上触手可及的湿内衣,在脑海里预演着下一秒是起身前跑还是转身去擒捉的可行性,重点是她还没正眼看到身后发出嘶嘶声响的冷血动物,毒性未知,林简察觉到自己额上已经有豆大的冷汗滑下来。

“往前跑!”后面突然传来男人的嗓音,电光火石间,已经凌空飞甩过来一件外套,直愣愣地朝她身侧砸过去,沾水的外套被重力飞甩过来不啻于一件护身利器,她身边被飞甩过来的外套掀起一阵风口,林简顾不得多想就朝前面狂奔出去,陈淮跑上前一把拉过她靠到安全区域,她惊魂未定地回身看去,他的外套险险挂在她刚才位置后面的灌木丛上,晃动不止。

外套正好盖住蠢蠢攻击的蛇头,即便再凶残的蛇王也没办法攻击,转而从外套下摆里游出来,没多久就消失在刚才的灌木丛里了。

从尾巴的颜色来看,是剧毒之蛇。

要是他的外套没有一击即中,或者是飞砸过去的速度再慢几秒,就几秒,或者是他的外套偏差分毫没有正好盖住箭在弦上正欲攻击的蛇头,一旦发出动静只会更加激怒随时攻击的毒蛇,以上种种,但凡出现其中一个闪失,她都逃不过被毒蛇咬伤的下场。在这片交通不便的深山密林中,一旦被毒蛇咬到注定就是等死的下场。

生死关头,以陈淮刚才站的位置,肯定是和准备攻击的毒蛇离得不远,普通人看到毒蛇都够呛的,更遑论还能无比冷静地算好时机,一击就中。他的综合实战和应变能力,前几年身体条件在巅峰状态的林疆都未必能达到。

死里逃生,她觉得双腿都有点虚软,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开口,“刚才——多谢了。”

“乐于助人,本人的唯一优点,你懂的。”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见林简已经往回走,他开口问道,“东西不要了?换穿够用吗?”一般徒步都是轻装上阵,换穿衣物不会带太多。

他这么一说,林简转身看了眼依旧挂在石块上的内衣和外套,面色不定地皱了下眉梢,“偷窥别人换衣服有意思吗?”

“偷窥?”他依样学样地重复了一遍,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你想多了,本人对胸平得跟男人似的女人不感兴趣,怕辣眼睛。”陈淮说完后手上啪嗒一下,悠闲地点了支烟,视线却是毫不避讳地盯着林简平坦的胸前看去。

林简深吸了口气,还是没有去捡她自己的东西。

“扔在这里同样辣眼睛,改天被路过的驴友看到,还以为这里发生过什么艳遇。”他响亮地吹了个口哨,晃荡过去把他自己的外套捡回来,路过那块巨石前,顺手一捞,把林简换下来的衣物都捡回来了,之后朝林简随手一扔。

林简接住,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面走去。

夜色渐深,她没走几步就踩到了个凹坑,没留神被绊地往前面摔去,林简眼疾手快地往旁边的灌木丛上抓去,脚上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力止住前摔的趋势,她庆幸自己手脚敏捷避过这一跤,正要继续落脚,侧边忽然凭空伸过来一只脚挡在她的前面,她毫无防备之下轻而易举地被绊倒往前摔了出去。

林简摔出去的时候见着陈淮伸手过来,看样子是要准备拉自己一把,打一巴掌给颗枣,她会如他愿才怪!林简直接抓在陈淮的胳膊上,较真地把吃奶的劲都用上。随着闷实声响响起,林简拉着陈淮一起摔倒在地。

晕!阴沟里翻船了!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刚才怎么想的,会拉个人一起摔,随着陈淮的体重压下来,林简被撞得头昏眼花,腰间胳膊上肌肤裸露处被地上的碎石抵得痛遍全身。

陈淮刚才的确是绊了林简一脚,不过同时已经出手打算去扶,他没料到林简蛮力大得惊人,松懈轻敌了才会被带倒。准备起来时,右手掌心也不知道碰到她身上的哪个部位,他准备起身,掌心无意识地抵了一下,耳边已经响起林简的咬牙切齿声,“还没摸够吗?有种再摸一次试试看!”

她话音刚落,陈淮已经嗖得一下弹跳起身。

林简费劲地坐起来,晦气地看了眼刚才她本来要落脚的地方,那里插着三支未点的香烟,每支间距十几公分的样子,香烟后面打横放着几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并排伫立在小路里侧,她甚至还闻到了熟悉的酒味,若有若无的氤氲在这片人烟罕至的原始森林里。

多半是他的杰作。

刚才她差点就误踩了。

林简的视线在那三支香烟和后面的白色野花上停搁了好几秒,晦气起身,正好对上陈淮的视线,她觉得刚才被大力撞到的身上又隐隐作痛起来,冷冷出声,“看什么看!”

“不单看着平,摸着也平。”他淡淡回应,是陈述句,语气里带着检验过后的笃定。他越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林简越是被惹得浑身不痛快。

“就是平胸而已,多大点事,是人总有不完美的地方,没必要怨天尤人自暴自弃。”陈淮轻飘飘地应道,只不过话语里还是能听出他努力憋住的笑意。

林简握紧拳头,想想还是折回来把刚才飞甩出去的衣物捡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

徐源他们还在烤火,络腮胡不知何时也已经回来。

烧到第二把柴火后,大家就围着火堆席地打盹入眠了。

络腮胡的鼾声依旧惊天地泣鬼神,其他人很快都入睡了,只有林简被扰得苦不堪言。

接连几天高强度的徒步,林简的体能累到极限,累归累,有噪音她还是睡不着。

林简再次看了下手表,还是毫无睡意,她干脆起来把自己的睡袋挪到最远离络腮胡的位置。

她必须要尽快入睡,要不然明天体能会是个问题。

林简重新躺好后,辗转反侧时才发现自己的右侧是陈淮,他没带睡袋也没有脱衣物,随意躺在潮湿的地上,以手为枕以地为席,看样子,似乎还挺自在的。

也许睡着了,也许没有,天晓得。

林简看到他就烦,利索翻身回来,干脆看起头顶上方的苍穹。

周边林间蝉鸣虫叫,这样宁谧的夜晚,头顶上方星空斑斓,夜色璀璨到无法言语。林简就这样仰头看着浩瀚星空,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想今晚应该是要彻底失眠了。

直到耳边络腮胡的鼾声突然消停,耳朵才终于得到了片刻安静。

她又翻了个身,正好撞到陈淮准备翻身,骤然睁开的眸光漆黑如墨,他并没有入睡。

夜色深处,即便是藏得再好的秘密,眼睛也会有所泄露。

那双眼睛,又藏了怎样的秘密在里面。

也就打了个照面,下一秒陈淮已经翻身,只留了个挺拔的背影给林简,他后背的外套上还沾着不少泥地上的碎石草屑,夜风吹过,有几根杂草从他的外套落回到泥地上。

她还没有神游多久,络腮胡的方向已经传来细微声响。

耳边还有众人各自发出的沉睡声,那点细微的声响并不刺耳。

直觉使然,林简也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脑袋微抬往络腮胡的方向望过去。

月色下的络腮胡正从他的大背包里轻手轻脚地倒出一大堆东西,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串挂饰,用先前烤干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串挂饰上的东西,看轮廓像是类似天珠之类的东西,之后把整个鼓囊囊的一大包都对着火堆烤了起来。

起码安静了十几分钟,林简耳边又听到细微的声音,她重新望过去,见着络腮胡把刚才的东西逐一装回到包里。

络腮胡的鼾声再没响起,林简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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