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到伊莱恩发觉时,船长室的尸体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谁带走了它们吗?她更倾向于认为“既然是活物,不排除自行爬走的可能性”。当然伊莱恩明白这是盲目的乐观,可是此情此景很难让人心生无关紧要的担忧。
海水并未停息,这广阔到难以计量的液体化成了一个混沌系统,海面被分割成无数区块,每一部分都以匪夷所思的曲率嘲笑着机械运动的定义。夜空的异象更是叫人头脑发昏,星幕被无情地撕扯下来,一轮大得超出想象的满月占据了天图的正中央,像个有什么挤开了大气层好让人能从地表看到的白色空洞。
二者相加,就在以纯黑代表虚空的底板上画上了用炽白堆叠而就的虚幻图像——海中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满月”的倒影逐渐脱离了它的载体所赋予的波动频率,清晰的视野泛起重影,仿佛另一个世界在上浮。
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什么要从海水里出来了。“好奇号”被月光照耀的地方像是被砍去实体一样和异动的海水重叠。伊莱恩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利落地拨开后颈的植入口,屏息抽出一件二呎左右的条形物,轻哼一声,甩动右腕,些许淡黄色的润滑液在她的足底溅开,才使得这把利器显露全貌——它的刃身伸长三分之一且反射出凶厉的暗光。
白刃战是伊莱恩的拿手好戏,与封锁区心智失常的改造体交战时的心情被点燃,她热血沸腾。
轰——!!
庞然大物撞击了船体,舷板被成片冲飞,海水如吹泡泡般自下而上灌入,吞噬着将沉的“好奇号”,后桅折断,坠入冰冷黑暗的海床,伊莱恩被抛起,穿透空间的银白月光照亮了她的视野——这是她的最后一眼,克拉肯(Kraken)的某颗眼球与她对视,接着它挥动一支触手,激起漫天的浪潮。
伊莱恩的意识就此中断。
2、
稍早时候。
Shinyo开了门,进来的却不是伊莱恩。
“该死!怎么回事,人都去哪里了!为什么只有你们在这儿?”
二副撞开Shinyo的肩膀不客气地闯进房间,一眼就瞧见了床上的康纳,他不耐烦地边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襟,边施令道:“给我起开!懒猪有时间在这里睡大觉还不如赶紧去找找船长!那个混蛋可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
蜡烛被外面的冷气流打灭,残破的光晕中,康纳看到Shinyo在对他使眼色,他没有说话,背对着二副走到门边。
“发生了什么?”Shinyo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副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冷然说:“我怎么知道!真的是,天晓得他们把船开到哪里来了。听说补给早就不够我们返航,我可是要去向大副问个明白呢!没想到人全都不见了!”
康纳:“那怎么办?”
“让你去找船长,快点!”二副扭过头,“把他带过来,就说我在这里。”
门旁两人一声不吭地准备出去。
“你留下来!”
二副恶鬼似的盯向康纳,“圣杯是船长的东西,要是在我这里出了差错可不好交差。”
Shinyo对他低语:“小心点。”
门重新关上后,康纳在Shinyo的位置坐下,那本书就摆在他的手边。
二副合眼仰躺着,看起来不多时就要入梦。
康纳把灭掉的蜡烛点亮,拿起Shinyo留下的那本书读了起来。
书名是《Le Morte d'Arthur》,康纳认出这是曾在北方三领广泛使用的一种文字,先生说它用来写诗十分优美。
他刚读完一节,本该睡过去的二副忽然坐起,全身轻微颤抖。
“说,‘火与柴已备好了,求你显现’。”
男人用不夹带口音的肃穆语气要求康纳复述。
“求你显出你的荣耀给我看,在天上地下,有血,有火,有烟柱,你必要洗除流血的罪,要降火在白垩的城内,烧灭其中的宫殿,要愚人从四方汇聚,三分之一的人必遭瘟疫而死,求你领我们的路,光照我们,免得临到我们动刀兵。”
康纳整个身体僵直了,心脏簌簌地跳动。他一字不落地复述二副的话语。
接着,一种苏醒的声响传遍船舱,木头的隔层里、久未清扫的角落,碰撞的动静越来越大,越发引人生惧。
3、
二副杀死了船长,Shinyo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就观察到了,未修剪的胡须,脱水变形的手指,船长的旧衣物的霉味,脖颈处没处理的新伤痕,后腰藏起来的真理仪轮廓的物什……昏暗灯光下的一瞥,他能断定这个愚蠢的男人为了飘渺的“升天”,杀害了好奇号上知晓秘密最多的人。
真可惜。
本想取得圣杯后,能从他那里套出……某些情报,Shinyo眯眼,探听船舱内的声音。
阒然无人。太奇怪了,Shinyo不认为二副是正常醒来的人,既非骑士,也无圣杯在身,沉入梦境的那些水手下场如何,他和伊莱恩非常清楚:完全不能醒来——全身畸变融化,浑浑噩噩反复沉睡——肢体被凭空截断、内脏消失或身体内外翻转。他们甚至没有真正死亡,但也不具备人类的任何感知了。
难道说是真理仪帮助他保持清醒吗?
Shinyo打算强硬点推开门,手掌贴上的触感却不对劲,门推不开,他试了又试。舱内被封闭了。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预兆逐一显露,他掏出腰间的火枪,点火朝舱门射击。
“砰!”
“砰——”
“砰……”
再三叩击扳机,一发又一发地倾泻着弹丸。
Shinyo忍不住分神思考。伊莱恩出去得太久,她有其他的想法?他对此并不感到惊讶,骑士之间既是合作的同伴,也是竞争的对手,带回圣杯的骑士可以从王那里得到什么——那正是他们被夺去的东西。
这时他的脚下摇晃起来。颠簸?他可不敢这么想,举起枪托砸在破烂的舱门上,必须拿到圣杯,就现在。眼前的状况不允许他多作筹谋。
只是“好奇号”的沉没快他一步。
剧烈的倾斜中,枪被弹飞,Shinyo后倒掉进了直通海水的窟窿,糟糕的运气,他拼尽全力睁开眼,仿佛透过布满天中的银色幻影,看到了一双冷漠的眼睛。
冷漠,却又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