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江自西向东蔓延万里之遥,自霁州而始于扬州入海,其间沿岸孕育无数大小城镇村庄,因此有祖江一称,而江东楚地之所以能够在春秋战乱当中得以保全,与这祖江横流不无关系。
祖江沿岸多生有肆意生长而繁茂横陈的芦苇荡,正值深秋一片金黄浩浩荡荡,其中以御湖口最为著名,常有游人不远万里而来一观其景,也不乏骚人墨客大肆赞扬,曾有“芦苇暮修修”“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遗留世间。
相较之下,渔村附近的那片芦苇荡就要凄惨不少,本就稀稀疏疏并不算多却被渔村里那群毛头孩子提着木刀木剑砍得七零八落无精打采,不过好在来客并不会介意这些,芦苇生的好看与否无关紧要,他们在乎的只是上边交代的任务,一个人的生死。
“看来那位小王爷已在此守候多时了,不知道会给我们准备多少惊喜呢?”
曳舟穿过芦苇荡,远远便看到那一排绕岸垂杨之下两道身影,一者持剑而立卓尔不凡,另一人蹲在杨树下默不作声,就着烛火捻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似乎察觉到两人到来,缓缓抬头看向这边。
“江东世子江清岩?小王爷擅自拦截钦差,救下旧齐公主陆乐薇,依照我朝律法,这罪名可是不轻呢,到了陛下跟前如何交代?还望小王爷交出陆乐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此收场,不然刀剑无眼若有冒犯,怕是再难回头,还请您三思。”
黑袍男人语速极快,面无表情的讲一番话说完,而后又是轻蔑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番话就能让这位小王爷乖乖交出陆乐薇的话自然他也就不必来了,不过看似多次一举,也是必要的,毕竟眼前是一位坐拥三州之地的实权异姓王爷唯一的儿子,若是不出意外将来必然是要接手那江东二十万甲胄士卒,不过这意外会不会发生还是两说呢,会不会是今晚也说不准呢……
苏鼎撇了一眼如同毒蛇一般舔了下嘴唇的黑袍男人,而后朝着少年义正言辞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苏某敢问小王爷,如此不忠之举,可对得起陛下赐给你江家的食禄三州?”
苏鼎言辞凿凿,并没有太大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加上那一袭飞鱼过肩,有几分代天子传诏的味道。
江清岩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待两人言尽之后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弧度,
“说完了吗?食禄三州?乃是家父半生操劳换来的,江东何时受过朝廷半点馈赠?乱世得以不受战火侵袭又与朝廷有半分关系?”
江清岩毫不退让的迈出一步,横剑于胸前,蓑衣上的水珠簌簌而落,他又把目光从苏鼎身上移开,落在了男人那身黑袍上并不容易察觉的蛛网刺绣。
“天网?我江清岩如何行事何须你来多言?我江东楚地二十万雄师、百万余户,又何须给谁一个交代?”
少年豪气冲霄不夺凌云之志,又是一步踏出,浑身气势猛然拔高不止一截,指间是一枚捏碎的璞玉。
“巨灵咒?小道而已!”
黑袍男人敏锐察觉到了江清岩身体气势的变化,轻蔑一笑,右脚轻点,如蓄势已久的毒蛇试图一击毕敌,整个人朝着江清岩扑了过去。
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左叔猛的睁开双目,一步踏出横在自家少爷身前,一掌推出拦下那力拔山河的一拳,竟是后退半步才止住拳势。
“左叔,不必留手,死战!”
江清岩眉目之间寒光倒竖,看来如他所料,两人此次渡江所图之大可不是一个小小陆乐薇能够填满胃口的,既然如此,唯有拔剑而已。
江左闻言怀中木匣子被他小心搁在身旁树下,一柄三尺长剑已然在握。
江清岩的气势节节攀登,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柄长剑不断嗡鸣,愿以凡躯,尝遍天下一品之血。
“道教巨灵咒果然名不宣传,居然强行让你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半步一品?不错不错,即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不过即便你两只脚全踏入一品,今日也在劫难逃。”
那黑袍男人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顾,一个坐拥铁骑二十万的纨绔子弟偏偏要腰悬三尺剑?如那些百无一用的士子一般,装腔作势罢了,这样的剑折在他手中就是耻辱。
在他迟疑之时,苏鼎背后的匣子默不作声的洞开,两柄钢刀在握,毫不犹豫的杀向江左。那两柄钢刀连绵不断的落在江左剑上,一刀未收,另一刀便已落下,无数火星炸裂迸发,刀剑气势交错使然,这天地间气涌如潮。
目光从江左与苏鼎身上收回,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此处再无言语声,刀锋剑芒雨未停。
“巨灵咒”便是江清岩提剑迎敌战一品的倚仗,也是因此他并没有就近抽调军甲来平添伤亡,即便是家中那位兄长执意前来也被他断然拒绝。
“巨灵咒”乃是当年他寻访终南山那位老道长时候所得,老道长当时说的是,“世子殿下若无天命垂青武运灌顶,即便天赋逆天也怕是难有机会踏上武道,这枚符箓一人一生仅可用一次,且需是根骨天赋俱佳却并未习武之人,借此符箓世子可以一气沉丹田,以你的天赋说不得可以借此踏足一品,虽只有片刻,但也足以踏山观海,尽览江潮……”
这一枚符箓他珍藏已久,过去那段时间数次遇刺几乎陷入绝境也不曾使用,毕竟只有一次机会,冒然用了实在可惜。
然而时至今日,两名整座天下都有数的高手悍然在前,这一枚符箓使得他能够勉强跻身此列与之交手,人生首战便是这等人物,何等精彩!
既然还是没有解决身体缺陷的办法,那么他也就没有更多时间耗在刀剑上边,江东二十万铁骑,终究要系于一人之身,这一人只能是他,这江东百万户的未来也在他一念之间。纵有江湖梦,却非少年郎,这一战是他心心念念江湖路的开端,也是最后一战,务必痛快!
剑出复又归鞘,少年今日便要一剑走完这万里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