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巨桂老态龙钟昂立在雨幕当中,雨水自檐角滑落,滴水石穿留下一排浅小坑洼,时而一道雷光划破苍穹,借那一抹极光在水面衍生另一世界。
随着那一老一少披上蓑衣腰悬三尺长剑离去,陆乐薇凭靠在窗前远望那扇老旧木门缓缓闭拢,她并不知道两人去往何处,亦不清楚所为何事,但是也多少能够凭空猜出些许。
孤零零站在那里片刻,陆乐薇目色迷离,直到一阵凉风来袭,吹散一簇青丝散落下来遮住眼眸,撩起那撮长发搁在而后,她咬唇强忍想要咳嗽的冲动,扯了扯衣服。雨夜风凉,骤然袭来的寒意让她本就虚弱的身子骨更觉艰难。
“空余亡国恨,碾落成泥作风尘……”
小院里枯叶落花被雨点敲落在泥泞当中,不复原来模样仅留下几率余香混入湿漉漉的土腥味当中。触景生情,陆乐薇连连轻叹,忽而又不明意味的噗嗤一笑却又满目悲切,自嘲道“哪来的这么些个多愁善感?”
犹豫踌躇半刻,陆乐薇不顾沾染风寒从墙角找出一把油纸伞走出院落缓缓撑开,轻薄鞋履踏在泥泞水坑当中瞬间便湿透了,冰凉的感觉自脚心处传来。
“草民于飞旧齐徐阳人氏,见过公主殿下。”
雨幕下院落中,从那棵茁壮桂树后走出一道身影,朝着陆乐薇走来,距离十步之遥径直跪倒在地,声音铿锵有力。
夜幕笼罩下分外模糊,陆乐薇看不清楚那人样子,她认真的看了一小会还是没能想起来眼前何人,旧齐往昔几百万人口她又岂能记个遍?不过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一切已如明镜。
来者颇有耐心,始终跪着垂首候在那里,似乎陆乐薇仍旧是那个高居庙堂之上的大齐公主,而他是匍匐于尘土下的芸芸众生。
“既然你来了,那么刚才出去的……他们?”
陆乐薇仔细盯着来者打量一番,并未见丝毫打斗的痕迹,不过还是问出了口。
“小人并不知情,我知道的只是等那两人离开后,来到这间院落,除去我看到的第一个人。”
那人如实作答,仍旧不曾抬头,两手毕恭毕敬捧在身前,腰间短刀尚未出鞘。
陆乐薇微微点头长舒一口气,那么想来两人此刻应当无事了吧,无论如何,毕竟救过自己一命,若是再因自己而殒命?那么自己真的是罪上加罪了。
“那么动手吧,既是我大齐子民,那么我这颗头颅送与你换取一番功名利禄终归是无愧于大齐了,相较之下还算值当。”
陆乐薇展颜一笑格外释然,不曾有半分悲哀,反倒是有些心安感觉。
来者略有错愕,但还是坦然一笑朗声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我于飞曾是大齐子民,即便如今齐国已亡,但我也做不得那同胞相残之事。之所以如今为南唐做事,是因小人当初因当年城池被破,家中上有年迈父母下有贤妻幼子,不得不做了南唐走狗为其卖命,终是异国他乡,也时常午夜梦回大齐,小人卑贱没读过多少书,却做不得那卖主求荣之事!”
陆乐薇闻言眼角莫名涌出一点晶莹,若是大齐男儿皆如此,又岂会亡国,又岂能被天下人耻笑“举国皆是女儿身,不见一男儿?”
如今南唐逐鹿中原一统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改国号为启阳,但是对于那些心有故国的诸国遗民而言,南唐依旧是南唐,故国仍在心中,这天下何来启阳一说?
“今日得以再次见到我大齐公主,实乃天命垂怜,我于飞何德何能?愿以一死求得大齐根脉犹存,公主在世一日,则我大齐香火一日不断,于飞死的好,死得其所啊!”
那男人猛然抬头,腰间短刀寒光一闪毫不犹豫的插入胸膛,纵死仍是含笑而亡,陆乐薇慌乱的想要夺刀,却没赶上那人出手的速度,只能无助的看着有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倒下,风吹落了油纸伞,吹散了女子满头青丝,吹起了一曲慷慨悲歌。
“又是如此?尽是如此?为何我大齐子民不能活在这世上,为何那些好端端的人都要因我而死?为何我们从不曾侵略,却又被铁蹄踏破山河?”
陆乐薇仰头朝着苍穹质问,脸颊上已然一片模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而后她口中呢喃着那首打小便会唱的旧齐歌……
“姑娘犹采桑,半袖相思寄儿郎……儿郎戍边疆,扬鞭策马难归乡……”
“哈哈,好一出亡国戏,不错不错,要不是要命在身,我还要多看一会呢……”
又是一人翻身越过那道低矮土墙,望着陆乐薇的背影以及魂归故乡的于飞尸体放肆大笑。
“上边那位大人对这小子寄予厚望,这出戏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只要他杀了你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啊可惜,全都没了。”
来者喃喃自语,颇为不值的感叹着。
“这小子一家人全在天网掌控之中,想着以自己一死来换个忠义两全?难呐,这下你依旧要死,可怜那一家人不仅没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更要因此殒命,啧啧……”
来者朝着陆乐薇缓缓走去,纵是身后传来放肆言语笑声,陆乐薇依旧不曾回头,只是看着那具尸体怔然落泪,张嘴想要唱那首旧歌,却因喉间哽咽发不出任何声音,支支吾吾的如同疯魔。
来者在距离陆乐薇五步之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短刀高高举起,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陆乐薇,谨慎而又多疑,只是唇角笑意以及泛红的眸子出卖了他此刻激动的心情,这份天大的功劳没想到居然落在他头上了?到时候回去是不是替这小子隐瞒一下真相好让那一家子得以苟活?算了,大人明察秋毫,多此一举说不得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楼,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走到陆乐薇背后,来者长吸一口气高举屠刀,咬牙使劲落下,然而短刀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一柄剑自背后刺穿胸膛自胸口出露出一截剑尖,男人哑然失笑想要回头却无法转身,弥留之际耳后传来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如这突如其来的风雨……
“那么你死了,自然就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情了,为了这孩子的家人,请你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