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城守瘫坐在地满目绝望的看着苏晗与江清岩，那老人稳如泰山般横据在跟前已没有半点报仇的可能，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柄短剑，孙城守摇头凄惨大笑出声，两鬓之间略有霜白。
“儿啊，父亲无能啊！眼睁睁地看着杀你的人站在身前却无法为你报仇，为父惭愧啊！”孙城守惨笑道，握紧拳头狠狠砸在地面上顿时皮开肉绽。
江清岩走回角落那张八仙桌坐下若有所思的闭上双目，对于孙城守的一系列举动视若不见，至于一切落在眼中的苏晗亦是面无表情，眼前之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为了杀死自己全然不择手段，就在上一息若非自己有所戒备加上老人及时出手此时自己是否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还两说。苏晗又何曾没有给过他机会？
起初江清岩动手除去那名纨绔子弟亦是有其缘由，而当孙城守不分青红皂白想要讨一个“公道”她也能够理解，任何一个父亲怕是突闻如此噩耗也是要崩溃的，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可以如此胡作非为无休无止，甚至意图置众人于死地，单单谋害钦差这条罪名便足以连诛九族了。
“掌柜的，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一坛桂花酒如何？这些银子全给你了往后也用不到咯！”沉默失神片刻以后孙城守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块荷包，稀稀落落倒出其中数目并不算太多的碎银一并放在一旁的空地上，盯着那枚荷包上绣的寻常花纹深深看了一眼后放在鼻前轻嗅，原本在脑海中混乱如一片乱麻的万千思绪顿时荡然无存，似一阵秋风拂过卷走千万片落叶，淡淡的桂花香味竟是让孙城守这般失魂落魄之人心怡气静再无丝毫杂念。
掌柜的看了一眼苏晗等人眼见也都没有异议，拍了拍吓得失魂落魄的小儿示意他给这位父母官搬去一坛桂花酒，没曾想小二心惊胆战的连连摆手不敢有所动作，掌柜的只好轻叹一声自行起身取过一坛桂花酒以及巴掌大的酒碗轻轻放在孙城守身旁而后速速退去。
孙城守左手拉过那坛酒右手紧紧握着那枚荷包，荷包略显陈旧时隔经年已蒙上一层浅白，上边的花纹亦是没有起初那般清晰，但孙城守迷离的目光悠远散漫宛如跨越时光的惊鸿一瞥。
”这荷包也有些年头了，也值不了几钱银子，是我家那孽子他娘亲当年亲手绣的，辗转已经十几年了啊！“孙城守喃喃自语抬起紧握荷包的右手朝着众人自豪的扬了扬，虽是不解其意但苏晗也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默默看着眼前一幕。
”我小的时候啊，家里是一贫如洗啊！一日里能够落个温饱便是难得，哪里来的闲钱用来读书？即便到了十几岁我还是大字不识一个也如他这般在一家酒楼里做了个伙计，日复一日也就惦记个怎么活下去？直到有天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即便过去十几年了我还记得当时那一幕自然更不能忘了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孙城守指了指缩在角落里不敢抬头的酒楼小二，复又把那荷包缓缓递到鼻尖。
“我俩相遇的地方是在她家的庭院当中，那里生着一株参天桂树，到了季节便是清香满园啊！一个穷小子与生来便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因为一件琐碎小事在此相遇，仅在说书人口中听过的故事也就这么发生了……”
“后来，她的父亲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把她关在闺房当中不得外出，找来媒婆要给她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那段时间可是急坏我了，数次翻上那堵高墙却只见桂树下空无一人仅有这满园香气，素心亦是如此却被锁在门内不得踏出半步，便绣下这藏有纸书的荷包几经辗转下送到我手中。”
说到此处，孙城守竟是破天荒的迷离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是轻轻摇头笑当年痴傻，“那时候我还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穷小子啊！也不知道素心当时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孙城守略有一抹惆怅，唇角却又始终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
“因此我只能找到一个街上摆卖字画的让他帮我看了上边的内容，为此还花了将近半数家当让他又帮我写下回信与荷包一并原路返还回去，如此一来二往数次以后我也没钱让那卖字画的与我读信回信，赊下几次账以后那人也打定主意不再帮我除非将至少拖欠的银钱悉数还上，但当时一贫如洗之下哪来的这笔银钱？”
“直到这时候，我又遇到了一位贵人乃是一座私塾当中的教书先生，当然最开始也是向酒楼东家借来一点银钱换的，不过这次除却要先生读信写信以外还让他教我些许简单的字，很快我又拖欠先生不少银子，而那位教书先生却说我资质尚可，若是读书说不得能有番成就，因此不遗余力的教我读书习字慢慢的我也自然而然能看懂素心的来信并且提笔回信，认识了不少字在先生帮助下读了不少书……”
“素心这一禁足就是大半载，直到后来如同往日那般一封隐匿于荷包当中的信传出院墙却是她亲自送了过来，她说父亲为她寻了门亲事在家兄的帮助下她悄悄跑了出来……再往后我俩便远走他乡去了一个举头不见故人的地方。”
言至此处，孙城守略显惆怅一把掀开酒坛封泥举起倒灌一口轻咳两声复以衣袖擦拭嘴角快意道，
“那段时间当真是穷困潦倒啊！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银子在起初那几封书信上花的一干二净，后来辗转异地他乡之后全凭先生接济置办了一座土房，我也在那边另寻了一份活计常因一文两文钱与人吵闹也挨了不少打骂。至于素心本就女红出彩平日里每日每夜挑灯的做着针线活计……即便如此素心始终让我继续读书以考取功名，那段时间我都差点抗不住实难想象素心一个出身高贵的富家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我这惨淡人生里也就那段时间聊以慰藉了，人生当苦无妨啊！”
孙城守再饮一大口，众人安静听他讲述着属于他的故事，起初闭目思忖的江清岩亦是不觉睁开眸子目光落在那仿佛已无半点杂念的孙城守身上。
“后来啊，我也不负素心挑灯穿线，殿试中了二甲受赐“进士出身”封这牧城一方守御，终归是熬出了头荣归故里，没过多久素心又怀上身孕，一时间双喜临门啊。”孙城守摇头轻笑不觉间已浊泪两行。
“当我以为就要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时候，这贼老天却硬生生的要了素心的命啊！素心生下孩子后便撇下我撒手人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也是含笑让我照顾好这个孩子也就是卓儿……”孙城守看了一眼横七竖八的杂乱尸体目光落在那衣着华贵的男子身上，苏晗摇头轻叹一声江清岩也是不由皱了下眉头不过却无丝毫悔意，或许孙城守一番话惹人心生怜悯但若重新来过那个男子亦是必死。众生皆苦又岂止这一人？
“卓儿生来便没了娘亲，也怪我一向溺爱不忍责备才有了这么个纨绔性子，几次犯下弥天大罪我却要昧着良心给他谋求回头的路子，以至于酿成今日这般残剧，子不教父之过啊！这孩子眉眼生的与她娘亲一模一样，每每呵斥我都心如刀绞，动手更是舍不得啊！终归是我误了他这一辈子，九泉之下重逢，有何颜面面对素心？惭愧啊……”孙城守捧起那坛桂花酒一饮而尽满是悲凉意味，而后一把将那酒坛摔碎在地怔怔看着手中的旧荷包。
已然四十余岁的孙城守如少年怀梦般满是眷恋的多看了几眼之后依依不舍的把那荷包放回了衣袖当中，而后复杂的看了眼在场诸人目光自苏晗江清岩身上一扫而过，或许有鉴于自家儿郎的劣迹斑斑孙城守此刻格外的平静与释然，俨然与起初癫狂的样子判若两人，但若说是毫无怨恨亦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终归是自家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猝不及防之下孙城守悍然捡起手边的短剑直接刺入自己的胸膛，顿时血涌如柱。弥留之际，孙城守呢喃道，“素心，十几年了今天我下来陪你了，至于吾儿叛逆便以我这半条命来偿还好了，自是无愧于这天地间啊！”
“他其实可以不用死的。”苏晗面无表情喃喃出声，若是一开始孙城守便能有如此觉悟便不会让这件事情到如今这番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若非眼见报仇无望，或许他也不会有这番忏悔……”苏晗复杂的看了一眼江清岩，对于孙城守一死也无悲喜只是百感交集之下略有一抹淡淡惆怅。
“不，他今天一定要死在这里死在你我跟前死在这酒楼当中，若非如此方才我便出手拦下那一剑，虽说只有堪堪二品武夫的实力也足够了。”江清岩目光落在那倒地身亡的孙城守身上眉宇阴沉，如乌云盖天风雨将至。
“你是说有人要他死？是了，好大的手笔拿一个正七品官员的命布局？”苏晗先是一愣而后怒极反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