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静院的大门前发出开锁的声音,申虚道人赶忙跑过去。罗琛淡淡地撇了一眼,就继续坐在亭子中看着残荷发呆。
秋静院的大门打开,两名黑甲士兵走进来,罗琛知道那是皇城司毕清如的手下。
两名黑甲士兵直径向申虚道人走去,架着他离开后,门前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一枚红枫落在罗琛头顶,罗琛拿下艳丽到凄美的枫叶,抬头看看庭外高大的梧桐树。
不久前想来还是枝繁叶茂,绿树成荫,现在丑陋的枝条上,孤独地挂着几片干枯的叶子,随着秋风而不断地摇晃。
阴沉沉的天空中,乌云已经彻底遮住了太阳。罗琛知道暴雨就要来了,剩下的叶子大概也不会留下了。
这边申虚道人被架出了秋静院,被侍卫摔在地上,面前是一双绣着龙纹的鞋。
苏流纨低头看着地上的申虚道人,只觉得一夜过去了,怎么申虚道人的脸越发的肿了呢?一双眼睛也红肿的像核桃。
苏流纨淡淡地笑着问:“怎么,挨揍了?”
申虚道人的核桃眼里又开始冒着眼泪,大呼道:“陛下,您可要救救我呀,那妖女修为高深,已经登峰造极,贫道实在是抵不住啊,我这张脸就是她给我打的呀。”
苏流纨眼中一冷,妖女,哼,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墙头草,面上端着越发危险的笑容,道:“道长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用真火就可以灭杀那妖女吗?”
申虚道人哭哭啼啼地道:“是我有眼无珠,没能看出来那妖女的境界。”
苏流纨笑了,道:“那据道长所看,朕应如何是好?”
申虚道人努力转转脑筋,怂里怂气地道:“依我之见,还是以教化为好,教习《道德经》,归我道门。”
申虚道人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贫道学业不精,不能担任教化之职。昨日,我不过规劝两句就被那妖女痛打,今朝又大大出手,还望陛下另择高明啊!”
苏流纨被这个颠倒黑白的申虚道人气得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本来想让你帮忙演出戏,现在看来是不必演了,直接假戏真做就可以了。
苏流纨锋利的眼睛看向两边的侍卫,高声道:“来人,给我往死里打,打到我喊停为止。”
罗琛和苏流纨现在也不过一墙之隔,这句话他自然是听到了,但也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给任何反应。
墙外先是传来申虚道人那老头的求饶声,后来一声声凄厉的“啊”,直接惊飞了院内的鸟雀。
接下来惨叫声越来越弱,直到听不见,罗琛还是颇为平静的坐着。
不过一会儿,院门前又传来了开锁的声音,罗琛心道:该我了。院门打开,苏流纨亲自端着木盘,上面只有一壶酒和一个杯子。
苏流纨走进来,转头对院外的侍卫宫人,道:“你们都离开。”
苏流纨现在是对那个滚刀肉申虚道人是没了话说。
她虽然没有告诉申虚道人这是演戏,但却明明白白地通知过侍卫,这只是演戏。所以侍卫们根本没下重手,那滚刀肉竟然还能叫的那么惨,打着打着叫声越叫越弱,总共还没打了二十个板子,竟然直接晕过去了。
苏流纨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极品滚刀肉,只能先让人送去了太医院。
苏流纨咬牙切齿地让毕清如去查这个滚刀肉的老底,铁青着脸告诉毕清如,道:“去查,如果他身上背着人命,特别是做法烧死的,这个人就不必留下来了。”
苏流纨端着木盘走到罗琛坐在的那个亭子里,把酒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打量着他。
罗琛也转过头来,第一次见面时的全部桀骜不驯,都化作了现在的波澜不惊。
两个人深情对视,苏流纨率先扭头,受不了了罗琛目光中的绝望、遗憾、不甘、怨念等等复杂情绪,侧过身来,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罗琛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的酒,澄澈透明,微微荡起波澜。鸠酒吗,这倒是个体面的死法。
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很快变大,顺着亭子的边缘流下来,湿透了苏流纨的后背,也溅脏了罗琛的裙摆。
罗琛心知,今天他必须交代后事了,只是担心这个女子不肯听。
罗琛用着苏流纨的身体,声线优美清灵,放低姿态缓缓地道:“我死后,还请苏姑娘以天下苍生为重。朝中之事,文可求教于贺太傅,太傅为天下文宗,志虑忠纯,博学广识,还请姑娘善用。”
罗琛盯着自己的身体,继续道:“用兵可多咨询贾枢密使,枢密使老谋深算,与我相交多年,无须猜忌。两人皆于我十分亲近,你若担心暴露,也可渐渐疏远。”
罗琛看着苏流纨确定她的确听进去了,道:“陶国舅虽与我不甚亲近,但也竭尽其忠,文武双全,你亦可问他。丞相任融利才干超群,却是惜身保命,逢迎上意之人,只可用之办事,不可咨诹善道。”
“皇城司只可做监察之事,不可任性而为。”罗琛神色有些严厉。
苏流纨失神地看着毫不掩饰绝望的罗琛,对于他交代后事的话,在脑中久久回荡,这也是一位心系苍生百姓的明君了吧?
罗琛知道这女人有急智、胆大果断,不管是在教她识人,还是昨天的对质都显示出不凡的才智,他知道她也能做好,只是心中实在是不甘心啊。
罗琛低下头,微微遮住眼角微红,长长地睫毛轻颤,优美清灵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伤感,道:“贾太后虽并非我亲生母亲,待我却是极好,希望你能照顾她几份。母后行事皆有分寸,不会妨碍到你的。”
苏流纨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虽然罗琛的确是想杀她,苏流纨心里也是气愤的。
但将心比心,皇帝被人换了身体,想杀对方很正常,要是她也会这么做。况且这本来就是封建社会,一个宫女的命实在是不算什么。
罗琛说完深吸一口气,一把捞起桌子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清冽辛辣,带着梅花的淡淡冷香,这是特供的梅花落,这酒到是应景。
紫色的闪电打得极近,鞭状的光将亭子里两个人的脸照得苍白,雷声轰隆隆地传过来,一阵大风将倾盆的雨泼到两人身上,秋雨寒意彻骨。
罗琛一把扔掉杯子站起身来,拿起酒壶仰头吞咽酒水,微红的眼角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整个人化作暴雨中一只绝望哀鸣的天鹅。
苏流纨实在看不过去,一把夺下酒壶。
罗琛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酒壶,对苏流纨嘶吼道:“给朕放开,你这个窃国的妖女。”却还是被苏流纨硬生生的夺走了酒壶。
罗琛软绵绵地跌坐在石凳上,愤怒地看向苏流纨,无力地道:“朕什么都没有了,你连口毒酒也不让朕喝得痛快。”
苏流纨蓦然间,心有点痛。
苏流纨低声呢喃:“抱歉。”心里后悔,不该故意拿酒来吓唬他。看着石凳子上坐着等死的罗琛,苏流纨拿起手中的酒壶,对着罗琛刚刚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入口辛辣,喉头像火烧得一样烫。
苏流纨看着呆愣愣盯着她的罗琛,露出哄小孩子的微笑,道:“你看,没有毒哦。”
罗琛用手指指着她,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道:“你、你......”
苏流纨也不等他说完,两个人都在雨中湿透了,秋雨寒气入体刺骨逼人,再待下去两个人都会害病。
苏流纨以公主抱轻松抱起罗琛,在罗琛的惊呼中大步走进屋子里,将罗琛放在床上。
苏流纨关上门窗,将凄风苦雨都挡在屋外,点上几盏油灯。明亮的灯光让破烂的屋子看起来温暖安适。
苏流纨解开罗琛身上被淋湿的衣服,罗琛一开始很自然地任由苏流纨摆弄,突然紧拽着衣襟,还泛红的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无措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要是在以前看到这么可爱小家伙,苏流纨没准会起逗弄之心。一定要狠狠地欺负一下可爱易推到的可怜琛,但经过刚才的事情,苏流纨只是温柔地解释:“我给你换件衣服,穿着湿衣服寒气入体会得风寒。”
罗琛自从遇到她就开始结巴,道:“可、可是......”
苏流纨毫不客气拨开衣襟上的爪子,将湿漉漉的衣服扒下来,不以为意地道:“我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罗琛憋着没说话,暗道:现在朕是女人。
苏流纨把头凑过来,在罗琛耳边贼兮兮地笑道:“你都穿进我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没看到?嗯~”
罗琛俏脸一红,怒吼:“你给朕滚出去!”
“哈哈哈!”苏流纨大笑,心头的郁气也烟消云散。
苏流纨心里纠结,想杀了他,但高深莫测的空一大师这个悬于头顶的利刃让她毫无办法。不杀他,按照这几天的交换规律,明天可能就是她做阶下囚。
如果不杀他,她只能趁人之危,在罗琛变成她的时候逼他签下城下之盟。可是怎么让他老老实实遵守这不平等条约?
苏流纨收回笑意,郑重其事道:“陛下,我不想杀你,但我们得谈谈。”
罗琛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坐直身子,道:“好!”
苏流纨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我们交换条件。”
罗琛道:“你说。”
苏流纨道:“首先,你不许伤害我的家人,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懂这些。”
罗琛点头,这个女人能为他制做衣物,家底早就被查了千百遍,自然是家室清白干净的。
看来家人是这女人的逆鳞,不可触碰,道:“好,但朝廷之事,你必须听我的,不可用朕的身体一意孤行。”
苏流纨没意见,刚想说出想好的第二条,硬生生刹车说了第三条:“如果我们各回各的身体,我没有别的心思,可以用我的能力辅助你,我希望我们能摒弃前嫌,和谐相处,必竟我们同生共死。”
“对了,”苏流纨盯着罗琛的眼神,道:“共生之术是不能解除,咱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罗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是打算一笑泯恩仇,考虑到他现在的情况,道:“好,你不能用我的身体做出那些不符合身份的荒唐事。”
苏流纨奇怪地道:“什么荒唐事?”
罗琛咬牙切齿地说:“比如你骗朕喝毒酒,还扒朕衣服。”
苏流纨尴尬的摸了摸鼻头,汕汕地笑了笑。
罗琛不忍直视地看着她,道:“别顶着朕的脸,笑得那么蠢。”
苏流纨收到了鄙视,没心没肺地道:“用得不是我的脸,丢得不是我的人。”
罗琛气结。
苏流纨懒散地道:“第三个条件,我还没想好呢。先留着吧,你有什么想提的吗?”
罗琛迟疑地看着她,道:“你都读过什么书,《资治通鉴》读过吗,《原法》、《阵地论》还有《十八史》。”
苏流纨大惊失色道:“等等,难道这些大部头书我都要读。”
罗琛看着她,幸灾乐祸道:“不止是这些,还有《大梁策》、《治国谈》、《南辞》、《五国论》`balabala…”罗琛暗道:皇帝是那么好做的吗!
苏流纨崩溃,道:“我看不完。”
罗琛笑了,道:“看完?要精读才行,对了今日未时贺太傅给朕讲学,你可有应对之法?”
苏流纨瞬间爆炸,跳起来道:“天啊!怎么办?”
罗琛文静地坐在床上,冷静地看着床边小狮子一样的苏流纨,道:“装病吧,淋雨受了风寒。”
苏流纨眼睛亮亮的,去开门往外走。
罗琛喊住她,道:“你要干什么?”
苏流纨回头道:“我再淋点雨。”
罗琛无奈地道:“不用,装病就行了,让郑咏传卓青壶来,卓太医会帮朕打掩护。”
苏流纨一脸懵逼,道:“你请病假,还有太医给你开假病例。”
罗琛见怪不怪,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