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跟着那名家丁一路来到了陆烜居住的屋前。
那名家丁先是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接着便回头看向呆立的茯苓，小声道：“你快自己进去吧，老爷还在屋里等着呢。”
茯苓哦了一声，缓步上前将门推开，迈进了屋内。
那名家丁待茯苓进屋后，将门关上，也便离开了。
茯苓一进屋便问倒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捏住了鼻子，并继续向着屋内走去。
里屋的床上坐着一人，却被床上的一层层纱幔挡住，有些虚幻感，让人看不真切。
茯苓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刚准备开口，却浑身发软，下一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这时，床上那人站了起来，掀开了床上的一层层纱幔，走了出来。
那人正是陆烜，此刻的他面色红润，一头黑发以一根木簪齐整地束着，完全没了早上见顾澄时的憔悴感。
陆烜缓步走到了晕倒在地上的茯苓身前，他先是蹲下了身子又摇了摇头，接着他伸出手将茯苓摆弄成平躺在地面上。
在做好这一切后，陆烜起身回到里屋，不到片刻功夫又再次走到茯苓身边，一圈一圈地绕着茯苓转了起来。
在这样转到第七圈时，陆烜止住了脚步，他再次蹲了下来。
陆烜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茯苓，将手伸入怀中，慢慢地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一把匕首满是锈迹，且其木质刀柄处已经腐烂，看起来像是有了几百年的物件了。
陆烜看着手中的匕首原先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却在下一刻变成了恐怖狰狞。
他猛地将手中匕首刚刚扬起，对着茯苓的额头狠狠落下。
只听见一声利器割开了血肉的闷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响于整个屋子。
陆烜捂着手腕处的断口，满脸青筋暴起地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
而他身前不远，有一只断手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断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
房内的柱子上，一柄长剑深深没入其中，此刻剑身还在微颤。
这时，房门猛地向两边分开，一名红衣女子走了进来，她伸手将插入柱子中的长剑召回，放回鞘中后，又低下身子将仍在昏迷中的茯苓扶起。
陆烜死死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祝长安，疯狂叫道：“为什么？”
祝长安厌恶地看了地上的陆烜一眼，并没有作出理会，而是扶着茯苓走到了门边。
“你为何要一直行凶？”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淡淡的问话，却见早已离去的顾澄走了进来。
陆烜看见了走进来的顾澄，又看了看一旁的祝长安，疯狂地笑出声来：“原来，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顾澄向着他又迈出了一步，依旧淡淡地说道：“你为何要一直行凶？”
陆烜咬着牙用剩下的一只撑着地面，强行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着顾澄，狰狞着说道：“想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吗？”边说着边用手伸进胸口衣服内掏出了一颗红色小药丸，颤颤巍巍地送进口中后，接着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们是何时发现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话刚说完，陆烜的脸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断手处的伤口也不再流血。
顾澄看着他的变化，摇了摇头：“早上我离开陆府后，又去了陆家的宗族故地，在那里治好了一人。”
陆烜低着头，小声说道：“果然是陆老三，那夜他撞见了他女儿被杀，本以为他被吓疯了，就想着放过他了，没想到还是心软了。”
“陆老三之女是被鬼魅之物所杀，为何你当时也会在场？”顾澄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并追问道。
“鬼魅？”陆烜盯着眼前的顾澄：“也没错，确实是鬼魅，因为我之前在府上杀的那些人它们有怨气，若不让它们把怨气释放出来，它们可就要杀我了。”说完又看着地上自己的断手。
顾澄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皱着眉头说道：“那些人死后的怨气便全聚集在这匕首上吗？”说完又向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在我入府的第一夜，你来见我时，是否身上也带着这匕首？”
陆烜向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完全倚靠在了柱子上:“这匕首啊是我陆家先祖所留之物，我自幼便贴身携带，从未离身。”
“如此便是了。”顾澄想起了那夜八卦盘在陆府中心所撞击的那道无形壁垒，又暗暗点了点头。
“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为何一直行凶了吧？”一旁的祝长安直接叱问道。
陆烜摇了摇头，又看向顾澄，说道：“你去了陆家的宗族故地两次，那么也应该注意到了那些为躲避倭寇之祸而逃来的人吧？”
顾澄点了点头，没了说话。
陆烜微微露出笑意：“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始，便有倭寇之患肆虐不断。而倭寇之患又以浙江及福建最重，可是你们在我平湖可曾见到一个倭寇？”
顾澄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与你行凶有何干系？”
陆烜将头转向祝长安，嗤笑道：“当今朝堂之上，为严家两位大小阁老把持，其中年轻的那位最喜食人脑，我只要每月派出快骑二三，献上人脑若干与他，我平湖自然便可月月无虞。”
祝长安闻言面露怒色：“你是说严世藩？”接着又摇头道：“严家父子虽在士林清流中早有污名，但绝不可能外通倭寇！”
陆烜闻言直接大笑起来，他扬起头，睨视着祝长安：“嘉靖三十四年之前的倭寇和现在的倭寇，你以为真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顾澄摆了摆手：“不管你如何解释，你依旧是杀了人的，如此你便是错的。”
陆烜一愣，随即摇其了头：“我没有错，我不过杀了十余人，却保全了平湖十万百姓，这二者间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不出来吗？”说完他又惨惨地看着顾澄：“而且，我并未擅造杀孽。”
“满口胡言，难道被你杀掉的那么多人在你眼中就不是人了吗？”祝长安握紧了手中的剑，含怒出口斥道。
陆烜闻言后，脸色变得平静如水，静静说着：“我一开始杀的那几人，都是北方地震逃过来的难民，若非我收留他们，他们在入府之前便会一一饿死。还有原先府中的那几个家养子，他们自幼时，或生恶疾，或遇重伤，都是被我请人医救好的。”说道这他顿了一下：“他们都是我救回来的，那一刻他们的命就是我的了，而我又杀了他们，这样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强词夺理！”祝长安直接向着陆烜冲去，却被顾澄拦住，他看着陆烜说道，满脸肃穆地说道：“如此，你便又错了，每个人的性命都有上天所决定，哪怕你救了他们，也没有资格妄断他人生死。”
陆烜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只是依据着自己的观念来认为我是错的，但我自己的观念告诉我，我并没有错，这就是我心中的善。”
“与十万平湖百姓相比，我只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况且这些人都是曾经被我救活的。”说完后陆烜接着道：“你们方才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我只坚持我自己所相信的善。所以，我没有错。”
顾澄皱着眉，沉声喝道：“那么，管家呢？你的亲生女儿陆纯呢？”
陆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下一刻便变成了悲怆，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捂住了脸，颤声说道：“我对不起纯儿！也对不起管家！”
“可是啊，你们那晚突然闯进了我的屋内，不是就已经在怀疑我了吗？”陆烜放下了遮住脸的那只手，小声地说着：“我便只好把管家叫来，让他将我的纯儿杀死，只有如此我才能摆脱你们的怀疑。”
陆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眼中闪现泪光：“为了平湖的十万百姓我不得不如此做！谁又能想到亲生女儿被杀死的我，会是凶手呢？”说道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顾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小声道：“当时，我们并未真的怀疑你。”
陆烜神情再次凝固，过后他痛苦地蹲下了身子，口中痛苦低吼道：“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