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不知多少周折,微生错、杜月如与淳一和尚终于到达了湖州。
三个人路程远,盘缠又少住不起客店,只好露宿野外,有时还要住在荒山野岭之中,免不了碰上许多贼人。微生错虽有长剑,也杀过人,但毕竟是少爷身子,所幸淳一和尚虽然外表瘦弱俊秀,武艺竟然十分高超。有一次在荒山野岭之中,三人碰到一伙劫匪,约有五六人都手持镰刀铁棍之类,淳一竟然徒手夺过贼人的兵器,单打独斗制服了对方。
然而事后微生错还是与淳一起了一些小争执。微生错当时被对方的镰刀划伤,又连日奔波劳累,精神紧绷,此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剑来就要一剑一个结果了他们。
杜月如虽然不愿他杀人,却也满身疲惫,看他那副模样,连劝也不敢劝。
正在劫匪躺在地上叫苦时,眼见一步步逼近的微生错不禁连连往后滑动,以为自己就要丧命于此。淳一屈起中指,一指顶在微生错的右臂两骨之间。
微生错顿时手臂一麻,长剑脱手掉落在地上。
“你们还不走。”淳一看着地上的匪徒道,几个人慌忙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微生错朝着淳一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淳一平静地看着微生错:“你起杀心了。”
微生错揉着右臂,那股酸麻慢慢退去,渐渐恢复了知觉,对淳一大声道:“这还用说吗!”
“这样不好。”
微生错冷笑一声:“大师慈悲为怀,却不为众生想想。像他们那样的人,做这样的行当,若不杀人便无衣服穿,若不放火就没有饭吃。今日你放走他们五六人,日后他们所杀所害岂止十倍!”
淳一看着微生错,指了指地上的镰刀铁棍:“如果说凶器是匪徒的标志,他们今日受到如此挫折,以至于凶器都顾不上,是不是说他们放弃了这一身份?当自己身寒肚饿,就会有不好的想法,当到达一定的程度,就会付之于行动。然而今日他们被施主拿剑相逼,被吓得魂不附体,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以自己联想到他人,他们还会这样做吗?”
“为何不会?”
“知道了可贵就不会再去践踏。”
微生错讥讽地说道:“什么可贵?”
“生命就是可贵之一。”
“哼。”微生错道:“若生逢乱世,战场之上,一千个人的死能让一个将军的阶梯抬高一节,可只有一节罢了。大师说的可贵若是当作货币,还并不值钱。”
“若一个人轻待他人之命以全自己的欲望,无非是拿人血蘸馒头吃以求饱腹。其行径与野兽无二,枉然投胎人道。”
“你这和尚人倒年轻,说教却不少。我问你,你修佛修的是什么佛?”
“小乘教。”
“我听说普渡众生是大乘教徒的事,你不如先渡自己,成就金身再管这些人间闲事吧。”
淳一看着冷笑的微生错,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正在渡自己。”
“你把这些肮脏杂碎也看作自己?”
淳一不言,转而又问:“你看他们留下的这些东西。镰刀划破了你的身体,可它在田地中就是农具。铁棍在我手中砸在他们身上使他们痛苦,可农人没有铁棍协助劳作也是痛苦。刚才那几个人,衣衫褴褛,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吗?”
微生错冷冷地说:“他们拿着锋利的镰刀。”
“施主手中有更厉害的剑。”
淳一叹道:“拿镰刀的,是从田地中来,如今他们虽然没了镰刀,最终也只能回田地里去。镰刀本是农人拿来让生活更丰足的工具,剑才是拿来依仗武力杀人的凶器。”
微生错不欲再说,捡起地上的佩剑,到一边坐到地上生着闷气。
杜月如过来轻轻碰了碰微生错,低声劝道:“和尚说的有道理,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知道三天、五天不吃饭肚饿的滋味。我看那些人虽然凶恶,也不是不可教导。你看公子拔出剑时他们的表情,只有无尽的恐惧。”
“那愿他们以后都能吃上饭罢。”微生错闷闷不乐地说。
杜月如又小心地说:“公子您杀过多少人。”
“只为你杀过一个。”
“公子自小生活优渥,不愁衣食,更饱读诗书,怎么杀人如此轻巧呢?难道是公子本心如此吗?”
微生错被问住了,像被人狠狠锤了一击。他回想对啊,刚才面前是活生生几条人命,与自己一样的人命。自己为什么刚才像着了魔一样,非要取他们性命呢?自己从前从未有过杀人的想法,为什么如今变成了这样。
微生错低声道:“我不知道,或许是时常拔剑的缘故吧……不,一把剑……”
“常言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公子要慎之又慎,什么事若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会驾轻就熟,便如高山滚石,无法阻止,难道您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一个人吗?”
微生错道:“杀人的事我会慎重的。”
二人坐了一会,微生错起身走到淳一面前。
淳一正在闭着眼打坐,却听微生错道:“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今日我要谢的是你打退了匪徒,在此谢谢了。”
淳一道:“无妨。”
微生错转过身去又听淳一道:“刚才你们说话我也听到一些。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说得好。我有一席话,施主可愿意听听?”
微生错背对着他道:“说罢。”
“一切争端起于心,付诸手中利刃。诸如刀剑,拿它也可防身,也可杀人,也会无限放大人的欲望。正所谓:
手中无刀,心中有刀,谓之无刀,出手杀招;
手中有刀,心中无刀,谓之无刀,后手杀招;
若造太平,且待彼朝,你也无刀,我也无刀;
若造太平,亦待彼朝,你也有刀,我也有刀。”
微生错听他所说的玄乎,不禁问道:
“那到底是要有刀还是无刀?你刚才说得两种办法都有破绽。”
“或许,人人手中有钝刀吧。”
“怎么讲?”
“钝刀一刀不致死,而会疼。疼,就不敢妄动。”
微生错若有所思,自己想了一会却理不出头绪来,最后把它抛到脑后了。三个人休息过后继续赶路,又过了许多天终于到了湖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