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愁的不只卜德阳一个,高希利也是闹心得很。从医院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将卜德月打发出去清账收款,将出纳调到公司办公室搞内勤,将工作交接给孟华荣。这点事高希利砍瓜切菜的工夫就办妥了。
让他发愁的是,偌大的一个公司怎么没几个人干活呢?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大包干之前的生产队,当年的社员就是这个德性,一副副死不了活不成的造型。
人闲着,机器也不转,可算是省下电费了。俗话说,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如今机器不响,钞票往外淌,高希利能不心慌?
高希利将卜德阳约到会议室,他要和卜家老大好好谈谈。卜德阳现在对高希利也是一肚子的意见,凭什么去了一趟医院,派出一个卜德月,请回一个孟华荣?这么大的工作安排和人事变动事先也不跟自己商量一下?眼里还有没有这个领导小组副组长了?这个公司到底是姓卜还是姓高?
“高总,找我来,是想把我安排到什么地方去啊?”卜德阳一坐在椅子上,便语露锋芒。
高希利听了一愣神:“你想哪去了?正经事都干不过来,你还有闲心逗闷子。”
“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把德月打发走了,把孟华荣安排进来了,现在就好拿我开刀了。”
高希利笑了,故作轻松地说:“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是卜总的决定,我只是执行而已。振华现在离开我高希利照转不误,要是离了你卜德阳就得关门大吉!”
卜德阳说:“你快别给我戴高帽了,我能吃几碗干饭,我心里有数。这回我爸住院,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恨我呢,等他出了院,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高希利反驳道:“这可太冤枉你爸了。他对你在危难之际能挑起大梁来非常满意,一再嘱咐我,让你放手去干,不要畏手畏脚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生了病就怨到别人头上,那得冤死多少好人?”
卜德阳说:“你也不用替我爸打圆场,想让他表扬我,比登天还难。从小到大,我就没听见他表扬过我。守着你们不骂我,我就算是烧到高香了。”
高希利说:“你看,我说话你都不信?要不信你就亲自到医院问你爸,看看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卜德阳恓惶地说:“我一时半会儿不敢去见他,去找挨骂?”
“你爸又不是老虎,他还能吃了你?”高希利笑着说。
“虎毒不食子,他比老虎还厉害呢。丁梁柱跳槽的事情,你跟我爸说了没有?”卜德阳像是被卜计划吓破了胆,亦或是气病了老父亲心存愧疚?心情无比复杂吧。
“这么大的人事变动,我能不跟他说?”高希利说道。
“他是什么反应?发火了吗?”卜德阳紧张地问。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高希利说。
“是吗?这么冷静,我还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呢!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卜德阳搞不懂了。
“丁梁柱是个大活人,也不是头牛,拿个绳子拴着它就走不了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高希利继续给卜德阳宽心丸吃。
“噢,姜还是老的辣,还是我爸道行深,深藏不露,我还是嫩了点儿。”卜德阳自言自语。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你爸这一病啊,换一个角度看,也是好事,你和德月、德星正好历练一番。有你爸在公司,你们总有依靠,就像手里有个拐棍一样,只要是拄着它你就放不开手脚。”高希利说。
卜德阳说道:“话虽这样说,没有谁愿意得病的。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我爸这一病啊,可是害苦了我。都是我爸手底下的老人,尊他不识敬,哄他不听劝,说他不高兴,骂他犯不上。有几个像你这样顾大局识大体的人?”
高希利谦虚地说:“我也不是个好的,做的不对的地方你拉不下脸来说我是真的。以后啊,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尽管说。我别的优点没有,有错就改这一点我还是能做到的。”
卜德阳说:“要是都像你这样的就好了。丁梁柱是个倚老卖老的典型,打下江山他就要坐享其成,干企业开公司哪一天不像打仗?你别说躺着睡大觉了,撸胳膊挽袖子干一天还不知道能挣几分钱呢!不止他一个,还有些七大姑八大姨,扯着骨头连着筋的,八竿子打不着,九竿子刚够着边的拐弯亲戚。”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高希利听了心中一惊,这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说自己和儿子高韬光吗?
卜德阳觉察出高希利脸上表情的变化,赶紧解释:“高总我说的可不是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是我爸请来的,你家我弟弟高韬光也是我爸请来的,这事儿我可是门儿清。我说的是旁人,这些人进公司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把祖宗八代都翻出来,沾边就上,真跟虱子一样。进来了又不好好干,一年勤二年懒,三年翻白眼。工资少一分回家就得骂娘,早忘了亲戚不亲戚,血缘不血缘的了。”
高希利感同身受地说:“感恩只是一时,记仇是一辈子。干企业就是干企业,必须按规矩制度办事,一讲开感情就开始背上思想包袱了,越背越重,到最后就拖死了。”
“我爸要是有你这么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至于这么累了,开始为了好,到最后都恼了,升米恩,斗米仇。”卜德阳感慨万端。
高希利眼看着越扯越远,急忙转入正题:“咱们俩可算找到共同的话题了,聊开了就刹不住车,想找你谈的正事都忘了。”
“什么事你就直说呗?”卜德阳进门时的抵触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高希利不无焦虑地说:“看着工人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着急上火啊。”
卜德阳说:“你看看我,满嘴的大燎泡,一点食欲都没有,真成了嘴里不吃,腚里不拉的地鳖子。”
高希利说:“光犯愁也不能解决问题,总得想办法吧。公司只要一敞门,吃喝拉撒,灯油火耗都得花钱。这样只消耗不生产,坐吃山空,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填窟窿的。”
卜德阳说:“这些道理我能不懂,现在的问题是丁梁柱这个混蛋带走了铸造车间的大炉工,没有人点火看炉放铁水,铸造车间启动不起来啊。”
高希利问:“大炉工找不到吗?”
卜德阳说:“我发动伙计们上天入地地找,现在也没有个着落。”
高希利问:“老三德星的公司里也有铸造厂,没有让他想想办法?”
卜德阳说:“他有是他的,我不想求到他门前去。”
高希利说:“这有什么呀,谁还没有个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助嘛。”
卜德阳说:“老三对自家公司的事不管不顾的,冷不防找到他门上,他还不得想三想四的?”
高希利说:“老大啊,你太多虑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不愿意找他,我找他,我就不信他不给我这张老脸一点面子。要几个人,你说吧。”
卜德阳:“还要几个?有一个顶事的就足够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今天能借来人,我明天就让铸造车间开火。”
高希利说:“行!你等我的信儿吧。”
在卜德星的鼎力帮助下,振华公司铸造车间的冲天炉终于冒出了滚滚浓烟,流淌出炽热的铁水。
振华公司又开始缓慢地运转起来。